涼亭外，陳少全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趙顯徽招招手，“過來。”
陳少全便低著頭，走入涼亭，始終不敢看趙顯徽一眼，倒是瞟向了豎立一旁的紫檀劍匣。
趙顯徽有些無奈，陳少全的劍心受阻，可以說是必然。
眼看著苗正境界愈發穩固，距離一品境只有一步之遙，自己卻只能停留在三品境，耐心打熬體魄，擴充氣府丹田，再想到那場三年約戰，如何能不急？
如果只是這樣，陳少全還不至于劍心受阻，真正的原因是出在趙顯徽身上。
所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聽著簡單，真要做起來其實非常難。除非是天賦異稟，否則有幾個徒弟能超越師父？
武道大宗師收徒，便是再蠢笨的人也可能成為宗師，卻很難成為大宗師。因為在這些武道天才年輕的時候，就見識過了高峰，心生敬仰的同時，喪失了攀登之心。
趙顯徽作為這任江湖武帝，又是半步劍仙，可以說是世間最高的山峰。站在山腳下仰頭望去，甚至看不到山頂，只能被山峰陰影遮蔽。試問這般情況下，誰的道心不會受阻？
陳少全鼓足勇氣，剛要開口，趙顯徽卻招了招手，他便乖乖走到趙顯徽身前。
趙顯徽卷起左手袖子，右腿褲腿，胸前衣衫也卷了起來。
陳少全瞪大雙眼，滿是不敢置信。原來趙顯徽的左手和右腿不見血肉，只剩白骨。哪怕是劍仙之軀，血肉生長速度依舊緩慢。至于胸口，更是可以看到心臟一下一下跳動著，若非有雄渾氣機庇護，尋常人只怕早就死了。
趙顯徽放下衣袖，說道：“東南海一戰，為師和人打了一架，輸得有些凄慘了。”
陳少全滿臉不敢置信，當代武帝，又是一位突破龍陽境的仙人，怎么會輸？怎么能輸？
趙顯徽又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別以為師父成了劍仙就天下無敵了，不妨與你明說，龍虎山還有一位結茅修道的孤隱道人，方陀山上還有一位畫地為牢的和尚，都可與我一戰。”
陳少全一臉焦急，想要說什么，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趙顯徽便繼續說道：“記住，師父雖有武帝之名，卻不意味著真無敵，這個世上有許多人，甚至連天上，都有人能打的過師父，你既然踏上了武道，目光就該放得長遠些，不要只盯著師父看，而應該想著如何超越師父，登上真正的武道之巔。”
陳少全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趙顯徽又問道：“記得自己為何習武嗎？”
陳少全立馬想到龍虎山上某個整日擺攤賣混沌茶水的女子，頓時來了精神，“我要去龍虎山，保護曲兒姐。”
趙顯徽這才滿意，他拍了拍身旁紫檀劍匣，“接下來的日子，你就待在這，什么時候能打開劍匣，什么時候就去邊境入伍，為師希望那一場刀劍之爭，足夠精彩。”
說完，趙顯徽起身離開涼亭，陳少全恭敬目送。
等到趙顯徽離開了院子，陳少全這才看向紫檀劍匣。
尋常人看來，這紫檀劍匣只是略有寒氣森森，在陳少全這種踏入武道的劍客眼中，卻是有道道劍氣縈繞。
陳少全伸手向劍匣，結果才碰觸到那些劍氣，手掌就被割破，血肉模糊。他強忍著刺骨疼痛，想要以劍氣攻劍氣，只可惜縈繞劍匣的劍氣太過強橫，陳少全那點可憐劍氣觸之即散。
知道硬碰硬沒用后，陳少全便不再嘗試。他先是在劍匣前盤腿而坐，閉上雙眼，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高不可攀的大山，什么刀劍之爭，好似都與他無關。這樣不知不覺的三個時辰過去，陳少全恍恍惚惚之間，好似要睡去，頭腦卻保持清醒。
他這才睜眼，站起身，繞著劍匣緩緩旋轉，雙目死死盯著那些劍氣。
一位劍仙的劍氣，哪怕只是看著，都能叫人雙眼刺痛。陳少全每過半刻鐘就淚流滿面，不得不盤腿閉目休息，等到雙眼恢復后，再盯著劍匣繞圈，如此往復。
......
轉眼就是半旬，茂漢益三州秦軍已經分出十三萬人，近十萬王府私軍更是傾巢而出。執掌關內道的韓王趙獻陵親率六萬大軍，準備與秦軍分別由兩路，進入隴右。
南詔則有一萬藤甲步卒，約莫再過半旬就能趕到隴右。
趙顯徽又一次來到院子，卻沒有走入涼亭，而是遠遠觀望。
陳少全還是繞著劍匣走，只是從最開始的一刻鐘，到如今已經能連續盯著劍匣三個時辰。除了每日三餐，陳少全根本不會休息。
苗正扛著他那柄寶貝斬馬大刀，晃晃悠悠來到趙顯徽身邊。他望了眼涼亭內痛苦揉眼睛的陳少全，好奇問道：“師父，你為何讓師弟干這種活兒？有啥用哦？”
早在當初從南海回來的時候，趙顯徽就習慣了苗正的大大咧咧，“知道為何說劍道獨占江湖八斗風流嗎？”
苗正撇撇嘴，“練劍的人都瀟灑唄，不像我們用刀的，劍客白衣飄搖，可以說風流，可換成我這樣的斬馬大刀，怎么看都像是殺人如魔的，跟風流沒有半毛錢關系。”
趙顯徽敲了下苗正的腦袋，小家伙抱著頭，一臉不解。
趙顯徽說道：“歷數江湖，能站在頂點之人，多為槍仙劍仙，卻極少有用刀棍之人站在武道之頂，正是因為槍與劍，修的不僅有招式，還有意。”
“劍意？那東西也太虛無縹緲了吧。”苗正說道。
趙顯徽沒有理會，繼續解釋道：“除了槍劍，其余習武之人都像是瘸腿走路，唯有修招又悟意，武道之途才能到達別人所達不到的高度，至于當初李翼圣那樣雙拳打遍天下，瘸腿走路比別人跑得還遠的，千古唯一人。”
趙顯徽又指了指陳少全，“信不信，若是他過了這關，以后的刀劍之爭，你輸的幾率達到八成，哪怕你提前突破一品境，往后的對戰，只會是你輸多贏少，到時候你就等著當師弟吧。”
苗正一臉驚訝，看向涼亭里又繼續盯著劍匣繞圈的陳少全，然后哭喪著臉道：“師父不公平啊，你這么用心教師弟，都沒教過我厲害刀法，你不是有一刀可開天辟地嘛，我想學。”
趙顯徽淡笑著離去，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的事。就好像你苗正年紀輕輕就成為了刀奴候補，陳少全卻父母雙亡，在倒馬村孤苦求活。如今為師教他練劍，你卻要乖乖等他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