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暗，迷迷糊糊的，只有遠處一點光明。
不需要刻意靠近，那點微弱熒光便逐漸放大，整個世界隨之被光芒籠罩。
眼前有位佝僂老人，正拿著酒葫蘆，優哉游哉喝著酒。老人常年背著的紫檀劍匣已經不見蹤影，這讓他的身形顯得愈發瘦弱。
老人投來視線，沒好氣道：“小子，這么快就下來干嘛？滾回去！”
老人身形消失，天地翻轉，待得穩定之后，眼前之人已經變成了一對兄妹。
年紀較大的哥哥有一位雙面四臂女鬼相伴，較小的妹妹則騎著一頭巨大獨角兇獸。
兩兄妹淡淡笑著，“謝謝。”
睡夢之人抬手想要走近，兩兄妹卻化作煙塵消散。
“大哥，看哪呢？”
尋著聲音轉頭看去，那是一個身披甲胄的年輕將軍，笑容燦爛。一旁還跟著位持刀扈從，臉色冰冷，卻不會讓人覺得無法接近。
年輕將軍拍拍胸脯，爽朗道：“大哥，告訴我爹娘，我在下面過得很好。”
話音才落，年輕將軍和佩刀扈從便消失了。
睡夢之人連忙要去抓，可分明距離他們咫尺之遙，卻如何也跨不過去。
突然一道鮮紅降下，睡夢之人被柔軟嬌軀環抱。
睡夢之人一瞬呆滯，眼眶濕潤。
紅衣女子抽泣著，“我不恨你。”
紅衣飄遠，任憑睡夢之人如何瘋狂去抓都無用。
過了許久，心有所感的睡夢之人轉頭看向身旁不遠處，那里有位婦人正微笑看著他。
婦人只是淡淡笑著，心中千言萬語，在這一刻都不用說出口，只是那么遠遠望著，就夠了。
睡夢之人想到之前那些故人，瘋了般向婦人跑去，可不論他如何焦急，如何飛奔，咫尺之距就是無法跨越。他想要吶喊，想要喊那人一聲母親，卻如何也沒有聲音。
婦人好似釋然，輕輕揮手，笑容慈祥。
“兒子出息了，娘很驕傲。”
婦人終歸是如先前那些人般，緩緩消散。
......
秦王府內，趙顯徽猛然睜眼，頓感頭痛欲裂。他猛地起身，想要尋找什么，奈何這里只是秦王府，除了在床榻邊上枕著雙臂睡去的柳歡熙，再去其他。
柳歡熙本就睡眠輕淺，被這番動靜驚醒，趕忙起身。
“王爺醒了，我這就去端水。”柳歡熙趕忙去倒了一杯溫度正好的茶水。
趙顯徽坐在床上，痛苦的捂著腦袋，想要回憶睡夢中發生的事，奈何他越是回憶，記憶越是模糊，頭也越來越痛。
他狠狠捶打腦袋，如神人擂鼓，砰砰作響，直到一道清脆聲響起，這才停下動作。
柳歡熙連忙蹲下身，把那些破碎瓷片拾撿起來。
趙顯徽愣愣看著這位妻子，她因為慌張，不小心被瓷片割破了手指，便將手指含在嘴里，另一手繼續拾撿瓷片。
趙顯徽出聲問道：“我怎么在這？”
柳歡熙趕忙拿出受傷手指，回答道：“是韓劍仙把王爺送回來的。”
趙顯徽眉頭微皺，他并不知道自己入魔后干了什么，殺了多少人，只記得當時有濃重血腥氣環繞，自己一心想著讓大軍安然返回山南。
趙顯徽想清楚后，又急忙問道：“大家都回來了嗎？”
柳歡熙低著頭，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趙顯徽見此，越發焦急，“你怎么了？回答本王！”
屋門被推開，徐懷陽大步走入，只是臉色并不好看，“三萬龍象，四萬益州步卒，一萬南詔藤甲步卒，王都護和唐統領，戰死于葫蘆口以北，無一生還，安昊將軍為了掩護大軍后撤，與兩萬益州輕騎，戰死于河州邊境。”
趙顯徽臉色蒼白，差點踉蹌倒下，柳歡熙趕忙攙扶。
徐懷陽沒有因為趙顯徽的表現而改變語氣，依舊冷著臉道：“韓王與周王起兵謀反，青州柳鳳期趁機發難，太安城岌岌可危，楚王和彭王按兵不動，劉家大軍遠在北方無法趕回，如今能救中原的，只有你。”
趙顯徽眉頭緊皺，“秦將軍呢？”
徐懷陽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然后離開屋子。
趙顯徽當然明白，這是趙武在逼他，逼他起兵與韓周兩王對抗，到時候趙顯徽再也沒法假裝未收到圣旨，只能乖乖放下秦王的身份，去太安城當太子，繼承皇位。
趙顯徽如何也想不到，趙武會冒著這么大風險逼他。
趙顯徽艱難起身下床，在柳歡熙的幫助下，穿好衣衫。
走出屋子，門外赫然站著一位持槍男子，正是槍法大家江懷義。
趙顯徽哪怕再怨恨趙武，也不會對這位救過自己命的男人發脾氣。
“江叔叔，事情我已知曉，三天內定給出結論。”趙顯徽說道。
“王爺，您昏迷了三天三夜，韓王周王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兵臨太安城，現在已經沒有三天時間給您考慮了。”江懷義神色冷漠，好像只是在說一件再平淡不過的小事。
趙顯徽嘆了口氣，“明日，本王一定給江叔叔一個答復。”
江懷義不再多說，一掠而去，轉瞬消逝不見。
得知消息的苗正和陳少全趕忙來到院子，見到趙顯徽的孱弱模樣后，臉上的喜悅笑容收斂，轉而變為了擔憂。
不論江湖人習武，還是三教之人求道，甚至是求道仙遵循天道，對心性要求都極高。
許多已經登頂武榜的高手，可能因為一次挫折跌境，再無重返巔峰的可能。歷史上類似例子數不勝數，若是一位半步劍仙因為挫折跌境，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重回巔峰，就更別提那最后半步了。
趙顯徽對著兩個小家伙揮揮手，示意自己沒事。
哪怕是一向大大咧咧的苗正，也還是一臉擔憂。
趙顯徽在柳歡熙的攙扶下，一路來到望仙湖。
湖邊閣樓下，從臨鳳閣趕來的韓忻看到趙顯徽后，心中生出一股無名怒火，哪怕她自己也知道對方沒有做錯什么。
趙顯徽很想跟這位在危難時力挽狂瀾的女謀士道一聲謝，卻如何也開不了口，更沒法擠出一個笑臉，只有滿心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