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犁漢 > 第一百二十六章:獨夫
  何颙看此佳子,內心不禁艷羨那荀緄了了之輩,也能生此佳兒,看這荀彧不類其父,更類其祖。

  難道說隔代傳就是這種?念此,何颙莞爾一笑。

  他既笑荀彧明睿,能查太平道不是成事之輩,也笑荀彧純良,沒有去將他何颙出首。

  見荀彧不解地看著自己,何颙道:

  “很好,文若,你看得很準,這些太平道確實沒有成事的可能。彼輩都是一些鄉野土豪和溝壑黔首,只能亂天下,不能安天下。但我們要的就是這些人亂,亂才能出真主。”

  荀彧默然不對。

  何颙知道荀彧誤會了,他嘆了口氣:

  “文若,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幸亂之輩?是劉歆一類的人吧。這樣想我,你可就錯了。”

  見荀彧還是不說話,何颙換了個角度,問:

  “你聽過何休的三世論嗎?”

  何休雖然是兗州人,但荀彧游學廣闊,自然是聽過的,荀彧點頭。

  何颙見荀彧聽過,遂直指重點,言:

  “這天下枯朽,正如這秋天,非都有一場凜冬,不如此不能滅殺雜草,方此才能有春的勃然。此為自然之道。”

  何颙講起興了,他又講了個事:

  “昔年,前漢孝景帝時有一場爭論。當時對湯武革命是受命還是篡命做爭辯。我名教前輩轅固生是如何說的?他說:‘夫桀紂虐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與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不為之使而歸湯武,湯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為何?’這就是我輩名教之人。

  君不聞孟子對齊宣王:‘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這才是我們要做的。現在國家為獨夫,我們應民心而殺獨夫?豈不是順應天命?”

  這話說得殺氣騰騰,荀彧聽了后,想了一會,并不畏懼,因為他心中也有義,他說:

  “天命輪轉之說,小子知之,但誰能又能言這天命不在劉呢?國家為獨夫,又焉知劉家不能再出圣人呢?以臣弒上便是篡,說再多都改變不了這個道理。至于這天下要亂,要有英雄出,那這英雄如何不能佐君王,安社稷。效法周公管仲之道,輔蕩不平,宰執天下。如有此英雄,我荀彧必將輔佐他成此大業。至于,五德輪轉之說,休要再提。”

  何颙嘆了口氣,他萬沒想到,這一談把荀彧談到了對立面,但他到底是惜才,沒有再強求,只是對荀彧說道:

  “你說的這些英雄,我這些年也遇到過幾個。你日后要是遇到他們了,可以察其言觀其行,看是否是你心中的輔漢之人?”

  哦,這下荀彧奇了,他恭立等何颙說。

  “可安天下者唯兩人,一個是汝南袁本初,一個是沛郡曹孟德。此二人皆有安漢家之能,你日后遇到,可以多留意。”

  荀彧疑惑,問:

  “袁本初我知之,已有天下楷模之稱。但這曹孟德此人,他不是宦官之后嗎?也能得何師如此高名?”

  聽到這話,何颙乜視道:

  “你不也是宦官之婿嗎?不也有佐漢之志嗎?怎么你可以,人家孟德就不行了?”

  這話講得荀彧滿臉漲紅,但還是繼續請教:

  “我聽說汝南袁氏的袁公路也急公好義,常有救濟黨人之行。你看這人呢?”

  聽了這話,何颙淡淡應了句:

  “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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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憶破碎,此刻還是回到這個幽閉的囚室,荀彧思索了,如果曹操和袁紹是輔漢英雄,那這個泰山賊張沖就是亂漢之賊。

  而且這賊還有主張,就更不能以等閑賊寇視之了。按常理來說,一個農家子如何有這樣的氣魄和見識呢?

  氣魄還好說,也有人生來就湖海大氣,但這見識是怎么回事?這東西可不是天上掉下的。

  像他們潁川士子既長就要去游學,一方面交友拓展人際關系。另一方面就是為了游歷天下,看這天下的現狀。如此,才有有這樣的天下見識。

  而據這個張狗驢說,這張沖從小到大都沒出過大桑里,也還是兩年前去送了次漕運,而且都沒走多遠,就到了乘氏。他是哪來的天下視野,知道這天下之亂,就是在豪強呢?

  荀彧解釋不了,但知道天下將亂,必有妖孽橫出。看來這天下也安穩不了兩年了。一想到此,荀彧內心就有種緊迫感。

  他看了眼在那發呆的張狗驢,覺得此事就要落在這人的頭上。

  荀彧給張狗驢又端了碗水,溫言道:

  “你和我說說,這東平陵城里有哪些是你們泰山盜的細作?”

  張狗驢一驚,立馬否認:

  “咱們都在山里,等閑出山一趟都難,又哪來的山外的細作呢?”

  荀彧還是笑,繼續道:

  “你也說了難得出山,那要是山外沒細作,你們怎么有糧吃?說吧,前面都說了這么多了,也不在乎這兩句。”

  張狗驢臉色變化了很久,最后還是道:

  “我是真不知道。”

  荀彧笑了,只是這回笑的有點涼氣,他淡淡說了句:

  “其實也很簡單,我做事向來喜歡善始善終。別人對我如何,我就對他如何。比如你,對我言無不盡,那我自然對你關無不至。但你要是對我朝秦暮楚,那沒奈何,我只能讓對面知道,你是個叛徒。到時候,你猜會如何。”

  張狗驢聽了這話,作然變色,他指著荀彧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敢怒不敢言。張狗驢委頓在那,知道再無退路。

  他說: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有一處我知道,他們就在你們濟南相寺。那里的徒附隸妾基本都被石崮山的賊寇買通了。而石崮山的賊魁和咱們渠,哦,是和張沖有關系。我們關于東平陵的消息,很多都是從那里來的。”

  “很多?意思就是你們在東平陵還有其他據點了?”

  張狗驢搖了搖頭,他說:

  “有肯定是有的,去年的時候,我們山里每個月都有一波輜重運來。那些運輜重的人就操著東平陵口音,這個我很確定。但我畢竟不在泰山賊的核心,他們也不會告訴我這些。”

  荀彧頷首,知道張狗驢說的是實話,但這反而難辦了。

  他本來問的是泰山賊有沒有在東平陵設耳目,而張狗驢說的是操東平陵口音的人入山送輜重。要知道這可不是一碼事。

  看來這個泰山賊背后還有一個潛伏在東平陵的大勢力,他父子二人這不是坐在薪柴上了嗎?

  難得的,荀彧來回走了兩圈,思索對策。

  而那邊已經放棄掙扎,甘心做個叛賊的張狗驢此刻撿起地上的牛肉,拍了拍灰,又坐在那嚼了起來。

  他看尹禮望著他,還撕了塊肉要遞給尹禮,不成想直接遭了尹禮的怒目,自討沒趣后,又自顧吃了起來。

  轉了半圈的荀彧停下了,他知道該怎么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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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東平陵相寺。

  一大早,徒附隸妾們就已經忙活半天了。他們是這個國寺蘇醒的最早的一撥人,在各位大人郎君還在睡夢中時,他們就已經摸黑將昨日宴飲的狼藉給清理了。

  這時候,東平陵相寺的一個郡吏隨意點了一個徒附,本來是要叫名字的,但那郡吏臨頭發現自己都不知道這人名字,便拿手搖了一下,示意他跟著自己。

  那被點到的徒附受寵若驚,哈著腰碎步跟著郡吏入了后舍。

  片刻,那郡吏又出來,又點了個徒附,然后一個上午已經被叫進去了十多人。還在院內做事的徒附和隸妾們覺得不對勁了,怎么這進去的人一個沒出來。

  一個還在做活的,戴著青頭巾的徒附,見不對勁正想著退到院壁,準備躍壁逃出去。

  就這時候,那郡吏又出來了,一出來就見到這個正準備動的青頭巾,然后隨意就點了他,示意他過來。

  青頭巾臉一黑,但實在不敢反抗,便跟著過去了。

  他這邊剛到舍外,就覺得不好,因為他聞到了一股非常濃烈的血腥味。這下他再不遲疑,轉頭就要往回奔。

  那郡吏一搖手,立馬幾個武士就從舍內沖出,直接追過去,將那徒附撅斷了胳膊,又拖回了內舍。

  半刻,東平陵國寺大開,沖出一隊隊郡卒,直接就往西市奔。

  這會西市已經喧鬧無比,濟南周邊的物什都在這西市能買到,有賣魚的,有賣藥草的,那邊還有個大的牲口市,不少穿著體面的正圍著牛馬翻看著牙口。

  而在馬市邊上的就是人市,一串串面有菜色的人頭上插了個草,跪坐那里等著別人挑選。這是他們第二次命運。第一次出生命不好,這第二次只能指望能遇到個好主人,能給他們后半生依靠。

  正在西市外瞭望樓上的郡卒遠遠就看到一波波郡卒往這里趕,他正奇怪發生了什么,就看到下面一個持濟南國相符節的郡吏一邊奔來一邊大喊:

  “國相有令,封鎖西市,嚴查奸細。”

  樓上的郡卒一驚,但得令后,立馬就敲擊身后的警備鼓,西市在對面的一座瞭望樓聽到鼓聲,立馬前后將西市門關上。

  一時,西市里所有人都被關在里面,誰也沒法走。

  有幾個看著是本城豪強的家奴,正在下面頤氣指使,讓他們趕緊開門,他們要出去,不然要他們幾個兵子好看。

  此時尹禮帶武弁,著大袴,正帶著一波郡卒上樓。一上來就聽到下面人狂吠,也不二話,直接就綽起弓,一箭中其喉。

  這一箭,讓樓下的眾人齊齊又退了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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