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緩緩打開，從門外現身的那道身影清雋頎長，一襲白衣如謫仙之輕塵不染，款款而入如步步生蓮，懷中懷抱一盞蒼玉古琴，琴尾垂下的懷玉流蘇恍若游魚般靈動。
琴師未以真面目示人，一簾面紗，一頂白紗斗笠，紗上以銀絲繡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鳥和浮云，走動之間，猶如鳥兒翩翩起舞，從底下見到如墨青絲微微晃動。
他于屏風后的琴桌后坐下，站如松坐如鐘，手指在琴弦上拂動而去，一串琴音便如流水般傾瀉而出。試音完成，琴師微微向兩人闔首，再一次出聲道:“二位客官想聽什么曲子，小生定當全力以赴。”
“……你點吧。”林武哪里懂這些，便直接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她。但硬要說的話余夏也不是這等精通樂理詩賦之人，硬要說的話，她現在只能想起以前唯一一次聽過的琴曲——
“那就……瀟湘水云，可以嗎？”
隔著一扇屏風，她能感覺到琴師正在看她，過了一會兒才從容不迫地點頭，嗓音帶著柔然的笑意。
“自然可以。那小生便開始彈奏了。”
修長而優雅的手指開始撥動琴弦，弦音流轉，聽山河入夢，春江花月，照人生無窮。月皎星明，光影觥籌，琴音如山澗流淌的潺潺溪流，俗世的紛擾在這一刻遠去，恍若置身于遼闊的原野，沒過淺草、浸透湖水、濕潤山石，洗滌身心。
也許樂曲正是有這樣的能力，能讓人醉心其中。
余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屏風上倒映的人影，正巧，點的菜在這個時候送來，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盤接一盤擺上桌，都是些在外面很少見到的菜色，讓人食欲大增。
伴著優美琴音，再看著樓下翩翩起舞的舞姬，可謂是眼睛與嘴巴的雙重享受。林武還點了壺現下正火的玉露酒，給兩人都分別斟上一杯，將其中一杯移了過來。
“聽說玉露酒香醇厚，入口綿滑，嘗嘗看嗎？”
“好。”
余夏也沒推脫，淺淺嘗了一口，酒液劃過舌尖，帶來如幽蘭的香氣，甘美醇和，回味無窮。但她不太擅長喝酒，澀澀的回甘讓她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正在一直觀察她的青年遞過來一杯茶水，眉眼間皆是笑意:“果然還是不喜歡喝酒嗎？”
她喝了口茶水緩了緩，見他這副神情，有些不服氣地哼哼兩聲:“只是不習慣而已，能喝的。”
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口氣干了，辣得眼淚星子都冒了出來，雙頰飛紅，眼睫濕潤，連連咳嗽了好幾聲，頗有種喝不慣酒但還是要逞強的小孩模樣。逗得身旁人笑了笑，雙眸流露出熟悉的溫情，在燈影觥籌間宛若細水流淌。
“喝不慣就不喝了，反正不會喝酒也沒關系。”
“不行！”她卻還是有些不服氣，“不是都說只要年齡大了就能學會喝酒嗎？我都這么大了還喝不了那不是很丟人！”
“快快快！再給我倒一點！”
林武只覺得好笑，也不阻止她，就這樣含著笑看她一杯一杯下肚，嘗到后來終于練就了酒液過喉而不皺眉的本領。他拿起酒壺晃了晃，發現居然都快見底了，挑了挑眉，發覺她雙頰上的緋紅更加濃郁，眸中水波漣漪，還在念念不舍著嘴里的回味，伸出小舌舔了舔水淋淋的唇。
“小夏。”他喚道，“好喝嗎？”
“嗯，還不錯。”女子認真地點點頭，比平常更加水潤的眼眸染上了醉態，但無論是言行還是舉止卻正常極了，甚至乎坐得還要更端正一些，“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適應，嗯……就是感覺有點頭暈。”
他又笑了，及時扶住她的脊背，大掌隔著布料滿滿拍打著:“這很正常，喝酒的人就是為了這片刻的頭暈才喝的，能忘記許多煩惱不是嗎？”
“嗯……你說得對。”余夏揉了揉額角，長吁一口氣，抬頭望向同樣喝了酒而有些微醺的青年，靜靜地打量著他的五官，轉而又笑起來，“看來喝酒確實有用，你現在看起來就跟阿武一樣。”
“我就是阿武啊？”
“是以前那個看起來更開心一點的阿武。自從你恢復記憶之后，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笑過了……我也應該對你道個歉。對不起……那兩年我一直在騙你，雖然無數次想要和你說實話，但是為了我的一己私欲，還是什么都……”
“……”林武沉默了，拍打著她脊背的手也停了下來。
“是啊，你騙了我，騙了我那么久。”可是為什么比起恨，比起憤怒，他更多的卻是慶幸呢？
“對不起。”
“你明明是醫師，卻就這樣讓我傻了兩年，耽擱了我兩年。”
“對不起……”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眉頭微蹙，一改語氣里的歉意，“但是道歉歸道歉，當初你陷害我們的事情我可還沒忘，我們依舊還是敵——唔！”
林武抬手捂住了她的嘴不愿再讓她說下去，垂下的眼瞼正在微微顫抖，眉頭緊皺，斂下眸中某些情緒翻騰，執拗地盯著她的眼睛，讓其有些渙散的眼瞳重新映上自己的身影。
“我們不是敵人。”
他篤定道，移開了覆在對方唇上的手，猛地湊近，呼吸相融，炙熱到胸腔隱隱發燙。
“我們即將是夫妻了。”
三個月后，他們將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完婚，他不再是她生命中的過客，而是占據極重位置，比那些家伙……那些獸人還要重要的位置。
哪怕她現在的眼中根本沒有他又怎么樣？照樣會成為他的妻子。
“錚！”
一聲琴弦崩裂的刺耳噪音突兀地打破了這一刻的旖旎，林武抬眸，見到屏風背后的琴師早已停止了彈奏，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處，影子搖曳，雖看不見正臉，但無理由的，他能感覺到一股不懷好意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失禮了，琴弦已斷，恐怕這一次的演奏不得不中止了。”
屏風背后的身影款款起身，竟如風雪壓境般，黑影籠罩，霎時間，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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