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隆萬之變 > 345陸繹
  陸炳死了,為他悲痛的除了自己的家人和親信外,或許就只有西苑這位了。

  嘉靖皇帝站在花園里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想的卻是明月依舊,但已物是人非。

  他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當初一起在安陸王府里玩鬧的伙伴,陪著他一路走到京城的同伴,當初從安陸興獻王府走出來的人,也沒剩幾個了。

  這些人,都是當年他初登大寶時,面對楊廷和那些老頑固們的威逼,堅定的站在他這一邊的人,都是他的肱骨之臣,沒有他們在背后的默默支持,嘉靖皇帝不知道當初能不能在那樣紛亂的朝爭中挺過來。

  畢竟,那時候的他,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子。

  “皇爺,三更天了,該休息了。”

  身后腳步聲響起,不用回頭嘉靖皇帝也知道來人是誰。

  他也老了。

  心中感慨一聲,“黃錦,明日傳旨,命左都督朱希孝經紀喪事護其家,內閣那邊還沒有商討出陸炳的哀榮嗎?”

  忽然,嘉靖皇帝想起今早他已經傳旨內閣,讓他們商量陸炳的謚號,該給什么待遇。

  “這......”

  黃錦接話的時候有些遲疑,顯然內閣還沒有商量出來結果報進內廷。

  “算了,準備筆墨,朕親自來定。”

  嘉靖皇帝打算親筆下詔,不等嚴嵩那幫老頭了。

  想到陸炳和嚴嵩之間時有相互攻訐的事兒,不覺心中有些煩悶,或許嚴家此時正在大擺宴席吧。

  “給朕查查,最近兩晚有那些人家里宴客,都請的什么人。”

  轉身回殿的時候,嘉靖皇帝忽然吩咐道。

  快步走到殿門前時,嘉靖皇帝忽又站定,差點和緊跟在他身后的黃錦撞一個滿懷。

  “朕想起來了,此次煉制的丹藥,按理來說不該有這么猛烈的藥效,你速速把剩下的丹藥找人看看,報之與我。”

  修煉多年,都不知道自己煉制了多少爐丹藥,現在的嘉靖皇帝已經算是此中高手。

  說實話,許多民間的煉藥道長怕都沒有他精通煉藥之道,全天下煉藥能超過他的人也不多。

  之前只因為陸炳的辭世而哀痛,可是剛剛想到有人在他傷心難過的時候卻是可能在家里大擺宴席,大宴賓客,他心里就有了一絲不舒服。

  短短幾十步路程上,嘉靖皇帝想到的就更多了,不自覺對這爐丹藥的藥材進行了分析,才有了這個懷疑。

  蹊蹺的很,那爐藥就算煉差了,藥力也不該如此猛烈才對。

  聽到嘉靖皇帝的話,黃錦本能的一縮脖子。

  他能從嘉靖皇帝的話中感受到那股子冰冷的寒意,皇帝是懷疑什么?

  黃錦心里有些發虛,要知道他可是宮里的提督太監,要是真是下面的那些個太監在其中有手腳,他這個提督也脫不了干系,就是所謂的領導責任。

  不過想歸想,皇帝的命令是必須堅決執行的,就算陸炳的死真有蹊蹺也必須查,都是安陸興獻王府出來的人,盡管他曾經是內廷派去安陸監視興獻王的眼線之一。

  “是。”

  黃錦只是微微頷首,低聲答了一句。

  “下午,我看到陳矩回來了?”

  嘉靖皇帝回身繼續往殿里走,邊走邊問道。

  “今兒上午到的京城,進宮的時候快中午了,我讓他休息兩日再過來當差。”

  黃錦急忙跟上,嘴里答道。

  “南京這次做的不錯,該賞。”

  嘉靖皇帝走向了御書案,他要親筆為陸炳下詔書,這也是他這個皇帝在這個時候唯一能做的事兒。

  黃錦聞言只是微微抬頭看了眼皇帝的背影,腳下卻是不停,跟著走了過去。

  第二日一大早,嘉靖皇帝手詔被送到內閣。

  嚴嵩接下皇帝親筆的詔書,看過后卻是感覺嘴巴有點發苦,徐階站在一邊冷冷的看著這一切。

  陸炳意外死亡讓徐階感受到一絲危險,雖然他不知道這種感覺來自何方。

  事實上,到現在位置,就算是心里最陰暗的“陰謀論愛好者”也不會想到,陸炳的死亡只是一個局,一個膽大包天的局。

  在這個局中,設局之人已經考慮到了一切。

  從陸炳死后宮里放出的話,任上抱病猝死,錦衣衛上街巡視,這都是不讓官場和民間對此事多做議論,不準人提到陸炳真正死因是替嘉靖皇帝新煉制的丹藥試藥而死,保全皇帝的名聲。

  就算是有人懷疑,這個時候也絕對不敢跳出來說什么,更何況在知道詳情的人看來,丹藥吃死人很奇怪嗎?以前宮里又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徐階當然不會認為是嘉靖皇帝毒死陸炳,他只是因為朝堂上少了一個敢和嚴嵩對抗的幫手而有些傷感。

  “陛下稱贊文孚為國效力、揭發逆賊、盡忠職守、撰寫青詞的功勞,追贈他為忠誠伯,謚“武惠”(意為“折沖御侮,施勤無私”),這個還好說。

  可賜他祭品十六壇,這就有點逾制了,還賜齋糧麻布五十石匹,還命工部給他準備棺材、建造墳墓。

  至于讓兵部任命他的兒子陸繹為本衛指揮僉事,囑咐朱希孝照拂他的家人,這些倒是應有之意。”

  手詔到了內閣,內閣肯定要達成一致意見,才好交代六科用印下發,這才是圣旨。

  嘉靖皇帝這道詔書先送內閣而不是直接發六科,自然就是擔心期間六科的人裝瘋,故意搞事兒,要他們先做好安撫工作。

  “其他的都還好說,就是這個祭品十六壇,不知道那幫人會不會有人鬧幺蛾子。”

  徐階自然也知道此間含義,不過祭品十六壇這是帝王的規格,用在陸炳身上,確實容易引起下面人的非議,要是被六科駁回,怕是又一場朝堂風暴。

  “我們親自送過去,誰不服直接下條子叫吏部把人送走,和文孚共事多年,最后這一程,無論如何都不能出岔子。”

  嚴嵩捋捋蒼白的胡須對徐階說道。

  徐階微微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強行壓住六科通過這道旨意。

  用圣旨下發和用中旨下發,代表的含義可是完全不同的。

  不管怎么說,人不在了,這點體面皇帝給了,他們下面的人就別胡亂攪和才對。

  果然,六科給事中們對于皇帝給予陸炳死后的哀榮還是有一些意見的,主要就是祭品十六壇一事,一開始都是不依不饒堅決反對。

  嚴嵩雖說權侵朝廷,可是對六科和都察院這幫子言官,很多時候也是束手無策的,就更別說次輔徐階了。

  沒辦法,只好拿出商量的對策,直接用官位相威脅,反對的直接等著吏部的文書,可以回家收拾行囊馬上啟程去西南當山大王去了。

  首輔和次輔做出這樣的威脅,還是被發配去西南那樣的窮鄉僻壤,去了怕是一輩子都回不到繁華的中原了。

  其實六科當中也有他們的人,可畢竟不多,就那么幾個人。

  可在這個時候也發揮出了巨大的作用,在看到兩位閣老都過來就能知道,急忙出來做起和事佬,把反對最堅決的幾位給勸住了。

  “陸大人的事兒,已經耽誤一天了,不能再拖下去,畢竟是死后的哀榮,陛下給的,體面啊。”

  在不斷的勸說下,還有嚴嵩和徐階之前的威脅還猶在耳中,想想也是,人都不在了,還爭什么爭?

  終于,禮科率先點頭同意,而這道詔書本身也是禮科點頭就算通過。

  其他的給事中看禮科那邊已經讓步,也不好繼續反對,詔書很快就存檔用印下發。

  圣旨下發,左都督朱希孝在接到旨意后急忙離開了左軍都督府趕往陸家,打理陸家的喪事。

  其實這詔書昨日就該下發,只是內閣一直沒有拿出一個章程,嘉靖皇帝又陷入悲痛中,所以遲到了一日才發出。

  朱希孝是東平王朱能之后,現任成國公朱希忠之弟,因朱希忠的關系而蔭得官職。

  陸炳是左軍都督府都督,但是掌的卻是錦衣衛的一攤子事兒,相比其他人,嘉靖皇帝自然是更加相信他這個胞弟。

  而朱希孝也是善于結交之人,加之能力不錯,又有兄長成國公朱希忠的關系在,所以入仕后也是官運亨通,成為掌管左軍都督府之人。

  當然,這時候的五軍都督府大部分職權已經被兵部架空,實際上的統兵之權早已喪失,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不過架不住品級高。

  嘉靖皇帝派朱希孝負責陸炳的喪事,自然也是在抬高陸家的地位,別因為陸炳不在了,就有不開眼的欺負上門。

  畢竟當初在掌錦衣衛事的時候,陸炳得罪的權貴也是不少。

  京城的消息傳播速度是極快的,當天中午的時候,魏廣德就得到了信息。

  “嘖嘖。”

  魏廣德感嘆嘉靖皇帝對陸炳的寵信,用帝王規格給他這位奶兄弟,不過隨即又搖頭,他為陸炳不值得。

  魏廣德以為嘉靖皇帝的召見可能會推遲些日子,直到陸府發喪以后才會召見,只不過這次他想錯了。

  當天晚上的時候,就有小內侍上門傳達了宮里的消息,明日一早進西苑覲見。

  對于這次召見,魏廣德也猜出來了,就是例行接見,畢竟是朝廷派出去的欽差,問問差事情況,順便也許會聊聊沿途民間所見所聞,特別是魏廣德卷入的南京振武營事件。

  不過魏廣德也想到了,這個時候嘉靖皇帝大概率沒什么心思談論這些,應該就是隨意問問就會結束這次召見,然后讓魏廣德休息一段時間。

  果然,第二天的召見中,嘉靖皇帝更加感興趣的還是南京城的現狀,問了一些他在南京城的見聞。

  至于振武營,絲毫沒有觸及。

  也是,振武營的信息,南京送上來的奏報都已經很詳細的說明了,不僅有起因還有事態發展過程及最后的處置。

  當從魏廣德口中知道南京城因為連遭災難,市面上商業凋零后反而沉默了良久。

  整個接見過程很短,嘉靖皇帝的話不多,大多都是在提問,然后魏廣德答。

  當魏廣德退出永壽宮的時候,也得到了嘉靖皇帝給的半個月假期,可以讓他在家里好好休息下。

  雖然沒有在西苑得到皇帝的封賞,但是魏廣德知道,在假期結束前,肯定會有一封圣旨給到自己手中,只是看這次升遷是走哪里。

  如果繼續留在詹事府里升遷,那就意味著皇帝似乎還沒有把他放出去的打算,或許還是留在翰林院里打磨等待機會。

  這樣的官職自然是魏廣德所希望的,不管是留在翰林院還是詹事府,都讓他依舊有沖擊內閣的機會,若是放出來不管是去都察院還是六部,甚至外放地方,都意味著他已經失去了成為閣臣的機會。

  魏廣德離開西苑的時候心里還是很忐忑的,皇帝話不多,所以魏廣德看不出一點端倪。

  回到家里的魏廣德抽時間去了趟陸府祭拜陸炳,因為皇帝給予的高規格,所以此時陸府門前京官前來拜祭的也是不少,魏廣德的出現也絲毫不起眼。

  進入靈堂,魏廣德按照規矩以晚輩禮進行拜祭,靈堂上是陸炳的三兒子陸繹在待客。

  陸炳有四子,長子陸經早逝,二子早夭,三子陸繹算是現在陸家的家主了,至于老四陸彩年歲還小,自然不會被安排出來。

  魏廣德只是和陸炳有過三次見面,和陸家其他人可沒見過,何況是在這樣的場合,只是沒想到只以為是簡單寒暄幾句,他卻是被陸繹請到旁邊廂房。

  不大一會兒,陸繹送走這一波客人后進到廂房里就沖魏廣德拱手道:“繹常聽家父提到魏傳臚,只是可惜以前沒有見過,卻是在這樣的場合下和賢弟見面。”

  魏廣德聽聞此話微愣,他沒想到陸炳曾在陸繹面前提到過自己,看來還真是沒有見外。

  “在下也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實在是讓人唏噓。”

  魏廣德做出哀痛狀說道,這里面自然也是真情流露的,他雖然和陸炳交情不深,可是畢竟少了一條獲取情報的渠道,對他來說損失是巨大的。

  “家父去世突然,很多事都沒有交代,將來朝堂之上還請善貸多關照。”

  說道這里,陸繹忽然向魏廣德深施一禮道。

  雖然他已經晉升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可是他也知道父親不在了,他和宮里的關系畢竟隔了一層,他需要朝堂上有人能夠幫助他。

  陸炳在朝堂上也是有安排的,畢竟干錦衣衛得罪的文官太多。

  只是可惜,這些準備都沒能交到陸繹手里。

  今日見到魏廣德,自然想起當初聽父親說起過這人值得信任,故而才有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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