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定在下月的十五,初一十五是菩薩誕辰,這一日求佛問神最是靈驗。
再一則,這日是昭和公主遠嫁去陳國啟程的日子。
裴琮之身居高位,必得隨天子親送公主離京,分身乏術,自然顧不上她。
沈清棠什么都準備好了,她還是義無反顧決定要離開。
夜里枕上恩愛,裴琮之吃了避子藥,滿嘴清苦藥香來吻她。
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清棠偏首避開他的吻,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著,滿臉嫌棄,“好苦。”
他吃了藥,連帶著她的嘴里也是苦的。
“嫌棄我?”
他反要追上去,吻她的唇,勾她的舌,將這苦味盡數渡給她。
她掙不開,被迫承受。
眼見她眉眼都擰皺了,才松開,笑得溫潤風流,屈指來敲她額頭,“沒良心的壞東西。我是為誰吃的藥?還敢嫌棄。”
她捂著生疼的額頭,忿忿不平,“與我何干?哥哥大可以不做這事,不就不用吃藥了。”
牙尖嘴利,他索性吻上去,堵住這伶牙俐齒,叫她支支吾吾再說不出話來。
很快那支支吾吾就變了聲,軟下來,化成了起起伏伏的喘息和游蕩著的旖旎。
折騰整夜。
翌日起得格外晚,日上三竿才幽幽轉醒,頭也是昏沉沉的,提不起勁。
正逢林云霜來看她,兩人今日相邀一同逛街買胭脂水粉去。
那香粉鋪子里來了好些時興貨,照花棲脂,額黃茜粉,玉蘭花凍。來了貴客,掌柜忙不迭拿出來給她們瞧。
一時花香滿室。
沈清棠從前最是愛這各類花香,只覺甜香滿頰,格外好聞。今日卻不知為何,聞著這滿室胭脂膏子隱隱作嘔。
林云霜瞧見她不適,忙問,“裴夫人怎么了?”
她臉色有些蒼白,按耐住心里翻騰而起的難受,搖搖頭,“沒事,許是昨夜里起風吹著了,覺得有些頭疼。”
“那就不逛了,裴夫人快回去歇著罷。”
兩人一道出來,對面正巧就是醫館。
林云霜看她實在難受得緊,又提議,“要不我陪夫人去醫館看看?若是真有哪里不適,也好盡快診治。”
沈清棠也是當真頭暈目眩,便沒有推辭。
兩人來醫館看診。
這醫館正是專看女子的千金科,頗有些名堂規矩。因著大多女子都有些難言之隱,是以只讓患者獨自去里間看診,問診的也是個上了年紀的女大夫。
于是蒹葭白露被留在了外頭守著。
沈清棠獨自跟著大夫進去。
把脈問診,不過片刻,大夫便有了結論,“少陰動甚,往來流利。指下圓滑,如珠走盤。恭喜夫人,此為喜脈。”
沈清棠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白,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大夫您要不要再仔細瞧一瞧?”
她是次次看著裴琮之服那避子藥的,從未遺漏過。
這般疑問,落在大夫耳里,便成了質疑她的醫術,說話未免帶著些怨氣,“我行醫問藥二十余年,怎么可能連一個區區喜脈也把錯?夫人這話未免也太污蔑人了。”
又確定道:“你這脈象沉細而無力,虛微緩澀,這是曾失血過多,調養不足之狀。想必夫人從前或生大病,或受重創,這才留下這病根子。”
她曾于南江城取血數月,正好與之對上。
大夫再道:“脈沉無力,這是濡養無源。夫人胎像不穩,還需靜心調養,養胎為上。”
她這一番話說下來,沈清棠如何不知自己這是當真懷上了,不能有假。
她咬著唇壁,仍是不敢置信,唇色蒼白。
好久,才強行按耐住紛亂無措的心緒,自腕上褪了個羊脂白玉的細鐲子,推到大夫面前,“有勞大夫,一會兒出去只說我頭疼不適,是昨夜見了冷風,并無大礙。”
她得將這事遮掩下來。
那大夫也是個聰明剔透的性子。
她開這千金醫館二十余年,什么樣的人沒有瞧過,懷了外頭孩子不敢和家里人言明的人比比皆是。
她也只當沈清棠如那些人一樣,當即收了鐲子,應攬下來。
出來自然是說無事,連藥方子也未開,只說沒什么大事,回去好好歇息便是。
林云霜和兩個丫鬟聽得此話,便也放下了心。
回了府里,蒹葭白露扶沈清棠上榻歇息。
偶然瞧見她腕上少了個鐲子,白露有些詫異,“夫人手上先前不是戴著個羊脂白玉的絞絲鐲子嗎?怎么沒有了?”
白日里是白露伺候她梳的妝,是以記得格外清楚。
蒹葭也瞧見了,“是啊!夫人手上的鐲子怎么不見了?”
“方才在醫館的時候不慎磕了墻角,鐲子裂了。”沈清棠隨口解釋,“我見它戴不得了,便隨手扔在那里了。”
她如今是內閣首輔之妻,碎區區一個鐲子有什么打緊。
蒹葭白露并不放在心上,伺候她上榻,輕輕落下簾來,悄聲退了出去,讓她歇息。
屋子里還燃了助睡的香,縈縈繞繞,闔然無聲。
沈清棠閉著的眼倏然睜開。
她掀開被,提著裙,躡手躡腳下榻來。
床邊擱著個金絲楠木的矮柜,打開來,里頭有個細白的瓷瓶。
瓷瓶里的便是裴琮之日常服的避子藥。
她倒出一粒,是尋常的烏黑小藥丸,看不出什么不對來。又湊進鼻細嗅了嗅,有一股清苦的藥香。
看著是與他從前服用的毫無二致。
她落了心,去鏡臺上取了個荷包,將這一粒藥丸放了進去。余下的仍舊放進矮柜里。
翌日,待裴琮之出門。
沈清棠便拿了那荷包去書房。
她記得書房的抽屜里也擱著一瓶避子藥,自打那日叫慕容值打斷,她再不肯在書房依他胡來。
算下來,那避子藥有數月未用了。
她循著記憶打開抽屜,找到了那瓶避子藥。取出一粒來,和自己荷包里的擱在一處,細細分辨。
果然是不同的。
看著大致一樣,但無論是顏色,氣味都是大不一樣的。
他換了藥。
這便能解釋,自己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懷了身孕?
他想用一個孩子,來束縛住自己。
沈清棠想明白這一點,心里像是唰的猛然破了個大口子,有一只攪動風云的手從里頭伸出來,死死拉著她,要沉沉往下墜去,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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