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玦午后去了政務司一趟，又私下里去找了司徒星云商議事情，順便讓他帶話給軒轅崇煥這幾日都別讓吳璨再進宮見太后。
待一切完畢天已經黑了，軒轅玦回沁園接上葉綰綰去閱覽閣。
閱覽閣是楚先生創辦的，他原名楚胤竹，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不追求名利和權利有著高尚的文人風骨，明明出身士族家財萬貫卻憐憫貧寒學子，開辦閱覽閣網羅天下書籍，只為他們盡可能的提供公平學習的機會。
司徒伶云八歲就拜了楚先生為師，沒有知道為什么一個八歲的孩子，還是女娃能被選擇，消息剛出的時候在帝城瘋傳，如今十年過去了，老先生已經過世，閱覽閣沒有交給族人，而是傳給了司徒伶云。
曾經許多人都擔心楚先生一走，閱覽閣會變成斂財的場所，讓貧寒學子望而怯步，直到看到司徒伶云秉承了楚先生的遺志，未對閱覽閣規矩做一絲一毫的改動，那些人才大概明白了老先生當年為何會選擇她。
閱覽閣歇業的早，樓里的伙計管事也都被打發回去了，司徒伶云從后門將葉綰綰和軒轅玦接了進來。
“臣女見過王爺！”司徒伶云帶著婢女對軒轅玦行了個常禮，然后示意后門的樓梯，“世子在頂樓最里面的房間。”
上到閣頂，軒轅玦讓葉綰綰和司徒伶云一起到別處等。
葉綰綰拉住他囑咐，“無論能不能說服他幫忙，別吵架別打架，再不行就下下策，記住我教你的。”
軒轅玦看著她眼底露出的擔憂，嚴肅的臉上露出一個淺笑，翻手露出葉綰綰給路上他的銀針，“記住了，不行就扎暈他，頂門穴一寸。”
閱覽閣一共五層，頂樓四面都是圍廊，葉綰綰和司徒伶云在另一面的廊下廊下坐下，放眼能望見熱鬧的大街，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葉綰綰倚在欄桿邊，鬢邊的碎發被清風帶起，臉上帶著愜意又放松的淺笑看著四周的景象。
司徒伶云在邊上疑惑的打量她，過了會兒葉綰綰轉過頭對上她的視線，“司徒小姐是不是想說都這個時候，我為什么還能笑的出來？還有心思看風景？”
司徒伶云輕輕搖頭“我只是有些羨慕葉大夫，實不相瞞伶云這幾日確實寢食難安，憂慮在心不知如何調節，害怕自己會一時沖動做出什么事來。”
“這個沒什么好羨慕的。”葉綰綰輕笑“我只是因為吃的教訓多了，所以知道在大事面前情緒穩定的重要性。”
司徒伶云眉頭微皺“無論這門婚事是怎么促成的，三書六禮是真，我又該如何泰然的應對即將發生的一切呢？”
“他跟你說婚約是假的的時候你心里怎么想？”
葉綰綰突然問出一句，司徒伶云愣了一下。
“你還想嫁給他嗎？”
葉綰綰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柔和，眼神卻帶著逼問的壓迫“陛下和王爺已經做足了準備，大鄴國唯一的一品國公大夏將傾不可逆，而你們司徒家居功至偉從此圣恩加身官運亨通，你想嫁給誰都不是難事，而他最后可能剩下的只有性命。”
葉綰綰輕嘆一聲“你不應該問我而是該問問你自己，知道了背后的真相，知道他即將跌落神壇身敗名裂，還有可能淪為階下囚，你后悔嗎？”
看著司徒伶云有些怔愣的眼神，葉綰綰轉過身仰頭望月，語調平緩云淡風輕道“取消這場婚約不過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帝城權貴中想娶你的人數不勝數，還有那位安南王子也一直在執著求娶，這些都是擺在明面上的利弊，放棄他選擇別人榮華富貴尊貴體面全都有，而他.....即將一無所有，你如此聰慧，此刻的心傾向了誰還需要問我嗎！”
司徒伶云纖長的睫毛低垂下來，擋住了眼底情緒，她沉默良久，到最后也沒有告訴葉綰綰她的回答是什么，而葉綰綰也并不執著于她的回答，說給她的一番話隨風吹散就不再提起。
房間里的人不到半個時辰就出來了，快的讓葉綰綰吃驚，不過她一眼就看出軒轅玦面色比進去的時候好多了，帶著種如釋重負的松弛感。
“商量完了？他答應了？”葉綰綰壓著驚喜問。
“嗯！”軒轅玦點頭，百里廷燁答應了幫忙他打從心底高興，因為不管最終結果如何，事后他都能保住他的性命了。
有司徒伶云在場軒轅玦并未多言，司徒伶云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她該知道，恭敬的將人送下樓。
送走馬車后時辰已經不早了，司徒伶云跟家里說閱覽閣有些事情要處理晚些回去，如今時候也差不多了，再不走家里怕是要派人來了，可當她抬起頭的看到頂樓走出來的白色身影，還是轉身再次上了樓了。
圓月如水清冽，長身玉立的背影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不知是月色賦予的，還是月下人心底的悲涼融入了月色。
司徒伶云站在樓梯轉角處遠遠看著，竟不由的心底有些難過。
她緩步上前站在他身旁，安靜的沒有說話。
少頃，百里廷燁保持著仰頭望月的動作唇動了動，他淡聲道“北境的月看起來更大更亮，那里的夜晚沒有璀璨的燈火只有死寂的黑，靜穆，雄渾，月像黑夜的主宰讓人無法忽視，可我卻不喜它，你可知為何？”
“因為它太悲涼了。”
百里廷燁自問自答，“每當夜幕降臨狼群就開始在月下哀嚎，那些狼原本是成群生活在同一帶的，后來朝廷規劃安置戰后的流民就搶了它們的地盤，將它們驅逐到別處，它們不斷的回來報復將村民咬死分食，營里只能派兵獵殺，巡邏的士兵發現狼群就大批圍上去砍死，殺了大半后剩下那些都是怕人的，它們白天分散躲起來，夜晚通過聲音集結。”
“集結了之后結伴出去覓食，和同類殘殺撕咬然后分食，它們不敢向人類下手了，只能通過同類殘食活下去。無垠的夜色中聽著那些凄厲絕望的嚎叫，是很容易讓人對它們生出幾分同情的，可那又如何呢，到第二日看到狼群闖入居住區，我還是會舉著刀毫不猶豫的沖上去，所以我討厭那里的夜，它讓我生出的那點兒同情變得很可笑。”
司徒伶云靜靜地聽著，感受著他內心的斗爭和絕望紅了眼眶，這一次他還是選擇了拿起刀劍，對準的卻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仿佛在告訴她，他選擇了大義，選擇了擋在千千萬萬大鄴百姓面前，但自此一切都變了，這座城的月變得和北境的月一樣蒼涼。
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所有事情結束后眼前人會心如死灰的銷聲匿跡。
“一切都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不是嗎，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的！”
司徒伶云眼角泛著紅，在百里廷燁轉臉詫異看向她的眼神里，一顆心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那晚的話我只當是醉話，這場婚事起于陰謀也好詭計也罷我都不在乎，我愿意嫁給你，若日后帝城再無容身之所我們就離開這里找個地方重新開始，哪怕是浪跡江湖，我也絕不后悔。”
百里廷燁看著她，眼底的詫異慢慢變成悲傷，他突然笑了一下，笑中帶著淚傾身將她擁入懷中。
司徒伶云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從眼角滑落，可她卻是開心的，嘴角微勾眼神堅定無畏，緩緩抬起手想要回抱過去。
“別傻了！”
冰冷的三個字讓她雙手猛地僵住，百里廷燁貼在她耳畔低聲，“我很快就會變成千古罪人了......別讓我...成為你的污點。”
抱著她的雙臂松開，司徒伶云眼底光亮暗下去一顆心沉到谷底，茫然無措的看著他一點點往后退。
他甚至都沒再看她一眼，退開幾步轉身離開。
她懷著決心前進了，可他卻后退了，獨留她一人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背影一點點消失在眼前。
今夜，月幽涼，星稀茫，徒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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