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人影是悄無聲息出現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有多久了。
鄭循握緊手中的柴刀。
這是在副本內，他和云景進入正門后，副本應該就關閉了，不會再有其他玩家進入。
目前的場景是實驗室，桌面和抽屜里都是這些駭人的實驗報告，這地方到底有多少無辜的生命被折損，沒有人知道。
有這么多實驗對象慘死，云啟天利用其中的幾個，放在副本中阻礙玩家，也不是沒可能。
周圍的環境安靜極了，那道身影背對著月光，根本看不清它的臉。
只能從身形大致判斷出，這是個年輕的女生。
鄭循其實心里有點別扭，大概率對方是個怪，他必須要把它擊敗才能通過。
但想到這些怪是怎么形成的，就算死去，靈魂也不能安息，還要被他一錘子砸死，鄭循的心情就有點復雜。
復雜歸復雜，該做的還是得做。
對方遲遲未攻擊，不知道是不是憋什么大招。
“你不動手，那我就先來了。”
他和怪物有商有量，竟然還有點客氣在的。
對方聽見他開口，居然退了一步。
？
鄭循的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退一步是幾個意思？
他沒耐心了，提起錘子直接砸過去。管它是什么，都扛不住這一錘。
但這時，月光穿過云層，照進大樓。鄭循借著月光，看清了眼前這道人影的臉。
柔和的面龐，干凈的氣質，因為靦腆，總是習慣性閃躲別人的目光。
“小隱……”
鄭循掄起來的錘子又緊急放下，差點閃了他的腰。
“哎呦——”
鄭循立刻把錘子切換模式，又變成吱吱叫的充氣錘。
他這么一個嚇唬人的大動作，讓小隱慌亂一瞬。
“鄭循，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鄭循擺擺手，讓她別擔心。
然后他重新站好，面朝著小隱，仔細打量她。
作為副本中的npc，小隱的數值都是設定好的，所以她不會生病，不會憔悴，也不會長大成人。
她還保持著學生氣，甚至身上穿的就是槐音四中的校服。
他們學校的校服很漂亮，是暗紅色的小西裝。女生是西裝上衣搭配及膝的中裙，比男生穿著還要好看。
小隱確定眼前的人是鄭循后，露出笑容。
“我剛剛在樓下聽到你說話的聲音，還以為是我自己聽錯了呢。”
“呃……你一直在？你怎么到這個副本中了。”
鄭循一邊和小隱對話，一邊回頭看了眼云景。
云景很警惕，但沒有吭聲，而是跟在了鄭循旁邊，以防這個外表文弱的女生突然變異。
小隱露出無奈的表情，她的神態動作越來越接近人類。
“這不是我自愿的。鄭循，你在之前的幾個副本中也見過我。自從槐音副本被通關后，副本中的一切就會消失，但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被清除。我現在只是一串不穩定的數據，隨時有被抹殺的可能。”
就算處于這種“隨時被抹殺”的危險之中，小隱也不止一次地出現，提醒著鄭循。
她甚至阻攔過鄭循去發現真相。她怕鄭循發現白塔的起源，會無法接受。
小隱和何紫苑一樣，都是鄭循很早就設計好的npc。
他們和其他的npc不同，他們似乎承載了更多屬于人類的感情。
鄭循和小隱走在走廊里，今天的小隱好像格外多話。
“你還是走到這里了，鄭循，”她有點難過，“云起集團是最后一個副本，如果你走到這里，就說明，你已經下定決心，做好付出一切代價的準備了。”
小隱把手背在身后，手指纏在一起。
“鄭循，其實我本來都在想，你就這么永遠地待在白塔世界，做個很厲害的白塔玩家，也很好，因為這里本來就是你的家。
白塔的真相是什么，又如何呢。人活著已經很累很累了，如果再把那么多的性命扛在自己的肩上，你會累垮的。”
小隱慢慢地說，鄭循幾乎沒怎么回話。
小隱似乎想勸說鄭循放棄這個副本。
“我可以帶你離開。這個副本并不完全是封死的，我知道出口在哪里。”
女孩繞到鄭循的面前，攔住他的去路，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鄭循，我和你說這么多，是真的不想讓你走入絕境。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并不是你的錯。
就算不去追逐真相，你也能走過很好的一生。不如說，那才是你應該度過的人生。
難道你就要在這里默默地犧牲，無名地死去嗎？鄭循，就算你成功關閉了白塔，當外面的人在為勝利而歡呼和喜極而泣時，你的尸骨只能在這里漸漸冰冷。沒有人知道你做出了多大的犧牲，在沉寂中消亡，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小隱字字句句，都是在為鄭循考慮。她不想鄭循死去，更不想鄭循在這種孤獨的狀態下死去。
女孩說話的時候，鄭循一直安靜地望著窗外的月。
月亮的顏色又從白色變為血紅，灑在走廊里，兩個人仿佛都走進了一間洗照片的暗室。
鄭循看向小隱，靜靜開口。
“能見到你真的很好，小隱，我一直想和你道歉。”
“鄭循，我不需要，只要你……”
“請聽我說完。”
鄭循的腦海中回憶起最初設計的小隱，那時她還是個穿著紅西裝的像素小人，沒有配音，只能隨著玩家的鼠標點擊展開對話。
在鄭循的設定中，小隱是個很難被發現的npc。她不會像其他的npc一樣，就站在固定的地點，傻傻地等待玩家過來領任務。
她會和玩家玩捉迷藏，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到通往最終關卡的途徑。
她很難被找到，有時候玩家在地圖四處亂逛，走了幾圈都找不到她。其實她把自己悄悄變小了，蹲在一朵紅色的花上面，只露出兩個眼睛，暗中觀察玩家的一舉一動。
如果沒有玩家，她就會在給走廊里唯二的兩盆花澆水。玩家長時間不移動，她也會從背后掏出小水壺，給花澆水。
她本性善良，如果玩家即將遇到危險，她還會擋在玩家面前，意思是前面的路有怪物，別再繼續走了。
這對玩家而言是一種反向提醒，如果小隱做出這種動作，就說明前面一定能有掉裝備爆金幣的怪。
“我本來以為沒有機會的，但我很幸運，還是能在這里見到你。在槐音四中讀書的時候，我只是叫你被欺負了就來我的班級找我，卻沒有主動地去看你。我擅自把你寫進副本中，讓你一遍遍地經歷生前最痛苦的事，這些都是我無法彌補的錯誤。”
小隱的眼睛閃爍著淚光，她搖搖頭。
“我不會去說‘原諒你’，你沒有錯，就無從談起‘原諒’二字。”
鄭循凝望著她，輕聲說。
“真的很像，但不是她。”
鄭循把手中的錘子變成刀，像一陣風從小隱身邊吹過。
女生長長的發絲揚起，神情從不敢置信，忽而變得釋然。
她不是真正的小隱，只是云啟天做出的一道虛幻的影子。
真正的小隱早就被清除了，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白塔中，如同一朵花悄然落地。
……
鄭循站在原地，轉頭，小隱已經不在了。
但與此同時，他發現，一直跟在他后面的云景，也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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