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霓裳鐵衣曲 > 第七十一章 審問
  當然,吐蕃人的對外戰爭的勝利,可以從一定程度上彌補這些影響,比如掠奪來的人口、搶掠來的財富,對外擴張的土地上可以給吐蕃貴族帶來更肥沃,更富有的封邑。但這一切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必須打贏,而且帶來的戰利品要比戰爭消耗更多,否則這筆生意就無法維持下去。

  但問題是歷史上吐蕃帝國幾乎與大唐同始終,算起來差不多撐了小兩百年,顯然吐蕃人不可能在這么長的時間一直打勝仗,否則吐蕃帝國早就把大唐或者印度次大陸并吞了,能夠維持這么長時間的戰爭而沒有社會崩潰,吐蕃帝國一定存在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在支撐著他。

  「那個吐蕃副百戶在哪里?」王文佐問道。

  「就在堂下!」伊吉連博德猶豫了一下:「不過他的腳在來的時候受了凍傷,現在還無法自己行走,所以——」

  「那就用擔架抬上來吧!」王文佐笑道:「現在也不是拘禮的時候,對了,他叫什么名字?」

  「旦增!」

  「旦增?」王文佐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這個名字,不過這沒什么,名字的美丑本就和人的好壞沒什么關系,更不要說這不過是個發音符號罷了:「傳他上來吧!我們時間緊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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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盆里燃著一堆火,屋內空氣令人窒悶。熱度令旦增昏昏欲睡。醫生讓他仰面躺下,他立即閉上眼睛,好讓自己得到休息。門外傳來木杵撞擊石臼的悶響,那是醫生的學徒在搗制草藥。「待會會有點疼!」醫生說,「不過這是好事,至少說明你的腳還有得救,若是換了個別人,這兩條腿可就完了!」

  旦增聽不太懂醫生說的什么,昏昏欲睡的他只是茫然點著頭,作為一個俘虜能夠躺在床上而不是被套上枷鎖丟到牲口圈里就已經夠幸運了。醫生是個身材瘦小的中年人,他小心的剝開旦增的褲子和靴子,將小腿和腫脹的腳踝***出來,他發出一聲輕嘆,從徒弟手中接過石臼,將里面搗爛的草藥涂抹在旦增的青紫腫脹的腳上,一種劇烈的刺痛立刻將旦增從睡夢中驚醒,他發出慘叫聲。

  「我說過會很疼的!」醫生戲謔的笑道:「疼或者當瘸子,你自己選!

  「大都督要馬上見他!」阿克敦挑起門簾,對醫生道。

  「大都督?」醫生吃了一驚,他指了指床上的旦增:「可是這家伙現在根最快更新請瀏覽器輸入

  「那就用擔架抬過去!」阿克敦道:「大都督說過了,情況緊迫,不用拘禮,你快些把他的腳包裹好,這味道太沖了,總不能讓大都督聞他的腳味吧?」

  「好吧!」醫生飛快的替旦增涂完要搞,然后用布帛裹緊,兩個仆役進門將旦增抬到擔架上,阿克敦對一旁的羌人少女道:「你告訴他,待會大都督要問他的話,犯蠢的話,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大都督?」羌人少女的翻譯很糟糕,但旦增還是弄清楚了大意,在吐蕃像他這樣的低級軍官是沒有資格直接晉見這樣的高級軍官的,唐人這么做必然有所圖,那么自己應該怎么做?是一言不發的去死,還是出賣家族、部落換取性命?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塞進了一大團濕毛巾,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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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旦增懷揣著猶豫和疑問進入了房間,他看到當中坐著一個英俊干練的青年人,圓領短袍,灰色幞頭,修剪整齊的胡須,滿是好奇的眼睛,在他的右手邊站著一個英俊青年,正和中間那人說些什么。

  「人來了,讓我們開始吧!」王文佐笑道:「伊吉連博德,就麻煩你來當書記員了!」

  「遵命!」伊吉連博德應了一聲,回()到一旁的幾案旁,拿起紙筆等待著王文佐的詢問。

  「先讓他自我介紹,姓名,身份,官職,所屬的部落,他的上級叫什么名字!」

  面對王文佐的一連串問題,旦增馴服的一一作答,在他看來這倒不是屈服于敵人的***,更談不上出賣自己的家族和部落,畢竟這些問題多半只是關乎自己的身份,與正在進行的戰爭并沒有什么關系,如果王文佐詢問吐蕃人的軍事計劃和兵力多少那就不一樣了。

  「你家有幾口人,你多大年紀,有幾個孩子,幾個老婆?有兄弟姐妹嗎?有多少奴仆,幾頭牛,多少田地,還有每年可以種幾季莊稼?收獲的糧食是種子的幾倍?你家里有幾年的存糧?你們用什么種地收割莊稼?木犁還是鐵犁?鐵鐮刀還是石鐮刀?你們是怎么給糧食去殼的?用牲畜拉石碾子?還是人力,有風力或者水力磨嗎?你家鄉今年的糧價多少?你們沒有用銅錢?那布匹和糧食比價多少?你平日里能喝到茶葉嗎?你的父母健在嗎?哦,令尊已經去世了,那他喪葬花費了多少?三頭牦牛還有十二頭羊?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呀!你母親還健在,身體不錯,每天早上還能抬水、織布,那可真是令人羨慕呀!健康的老人是我們晚輩的福氣呀!」

  隨著詢問的深入,旦增愈發糊涂了。這個唐軍的「王都督」的問題十分寬泛,他似乎故意避開了會引起旦增警惕的問題,他與其說是在提問,還不如說是在拉家常,讓旦增完全生不起任何警惕之心,到了最后他甚至抱怨起腳上的靴子來。

  「老爺原本說兩個月的役期完了之后就可以回家了,但拖延了一個月又一個月,原先從家里帶來的衣服和靴子來,衣服破了還能縫補一下湊合,鞋子破了咋辦?我帶了三雙鞋子,兩雙的底都磨破了,第三雙也出了問題,這次的腳凍壞了就是因為鞋子的緣故!」

  「這是真不應該呀!你出來為上頭當兵,難道鞋子還要自己準備?」

  「吐蕃都這樣呀!武器盔甲衣服鞋子都是自己準備的!」旦增驚訝的問道:「難道大唐不是自己準備?」

  「也是,不過如果時間太長,那天子就會有衣賜,冬夏各有一次,夏天賜葛布,冬天賜給布帛,讓軍士們自己做衣服鞋子用。不然出來打仗,再好的衣服鞋子,時間一久便磨壞了!除此之外,還有醬菜錢、炭錢,前者是給士兵買醬菜下飯的,后者給軍士們冬天柴草取暖,家鄉的家人租庸調也可以減免!」

  「若是如此的話,你們大唐的天子還真是仁厚呀!」旦增嘆息道。

  王文佐笑了笑,未曾接下旦增的話茬,笑道:「我聽阿克敦說,你身上帶著一個銅罐,里面裝著好友的骨殖,要帶回去安葬,是真是假?」

  「是有這么回事,他是我從小的好朋友,若是我死在他前面,他也會這么做的!」旦增答道。

  「嗯,此乃難得的義舉!」王文佐點了點頭,他轉身對阿克敦道:「今日便問道這里吧!給他安置個舒服點的房間,好生看待!傷好前,就不必上枷鎖了!」

  「遵命!」阿克敦應了一聲,便把旦增帶走了。

  「都督!我都記好了,您看一下有沒有什么問題?」伊吉連博德將寫好的書冊遞了上去,王文佐看了看,只見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看上去便賞心悅目:「不錯,不錯,你這手字在長安酒肆都能拿來換酒了!」

  「多謝都督夸獎!」伊吉連博德笑道:「不過您方才并沒有問那些要緊的,難道是想先攻其心?」

  「你只說對了一半!」王文佐笑道:「其實我今天已經從那人身上知道很多東西了!」

  「哦?很多東西?可我剛剛只聽到你問他家長理短的!」

  「那是你沒有細想!」王文佐笑道:「我先前問他家里有幾個孩子,有多少()奴仆,幾頭牛,多少田地,還有每年可以種幾季莊稼?收獲的糧食是種子的幾倍?你家里有幾年的存糧?須知吐蕃人的軍隊是沒有軍餉的,又是兵農和一,知道了這些,就能大概推斷出他們能征發出多少軍隊,這些軍隊能夠在外持續打多長時間。

  知道家里有幾個奴仆、幾個孩子,就能知道他們可以向外派出多少士兵,因為如果國中青壯年在外戍守太多了的話,那么國中奴仆就很可能會引發暴亂。糧食和布匹的比價可以知道衣食是否充沛,因為吐蕃人沒有鑄錢,國中實際上是用布匹替代銅錢的,詢問其能不能喝得到茶葉,就可以知道吐蕃人的商旅是否通暢,因為吐蕃沒有自產茶葉,所有的茶葉都是從外貿易而來,茶葉貿易不但可以滿足百姓貴族所需,而且其國主也能從茶葉貿易中獲取大量稅錢,就和我們大唐的鹽稅、酒稅一般。國主財政匱乏,即便能夠出兵,也會導致王權不穩,有傾覆之危。你說這些有沒有用?」

  伊吉連博德聽了王文佐這番話,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全然沒想到王文佐方才就如同拉家常一般那番談話,就能得到這么多有用的情報來,難怪他剛剛要自己拿筆當記錄員。

  「你先把這個留下吧!」王文佐點了點那書冊:「過幾日等他腳傷恢復些,再叫來問一次。你這些天就依照我今日問的,去把那些吐蕃俘虜梳理一遍,然后整理出來結為一冊,有可能的話,送到長安去獻給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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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外,長亭。

  「妹妹!」普安長公主舉起酒杯:「此番離別,也不知能何日再見!只望你此番能高奏凱歌,重建牙帳于青海湖畔!」

  「多謝姐姐!」西平公主舉起酒杯,但她的臉色并不好看,蒼白而又慘淡,笑容一閃而過:「但愿一切都能如您所言吧!」

  「怎么了?」普安長公主感覺到了妹妹的神色不對,她揮手讓一旁的宮女退開,壓低聲音問道:「怎么了?這不是好事嗎?你怎么這樣子,難道身體不舒服?」

  「不是!」西平公主露出一絲慘笑,搖了搖頭。

  「那是什么?你不想離開長安?」長公主問道。

  「是,但不是因為這個!」西平公主低聲道:「姐姐,你覺得這次大唐能贏嗎?」

  普安長公主看著西平公主,半響之后方才低聲道:「我是個婦道人家,哪里懂得兵事?只是此番朝廷選用薛將軍為行軍大總管,又盡調隴右、北庭、關內精兵強將,若是這還不能贏,那也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不是說薛將軍不好!只是他比起英國公、涼國公(契茹何力)還差不少!」

  普安長公主聞言笑了起來:「話是不錯,可英國公已亡,涼國公年事已高,最近正在養病,如何能統兵打仗?在這一輩的將領之中,薛將軍已經是翹楚了!」

  「姐姐,薛將軍勇則勇矣,然而吐蕃人可大不一樣,最要緊的是,那邊路途遙遠,山高天寒,我只恐——」

  「好了,你不要說了!」普安長公主打斷了妹妹的話頭:「出兵之事已經定了,你我都是婦道人家,你更是吐谷渾王的正妻,這種事情豈可多言?」

  「好吧!」西平公主見狀,只得無奈的點了點頭:「但愿這是我婦道人家的一番白操心吧!」

  送走了西平公主,普安長公主在返家的路上陷入了深思之中,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妹妹可不是那種容易神經衰弱的深閨婦人。起家于武川的李家也繼承了北朝婦女的彪悍家風,與崔盧這種漢家世家大族以禮法傳家、深居簡出的家風不同的是。李家的女兒是外向的、勇敢、甚至可以說具有攻擊性的。李淵在太原起兵時,當時留在關中的女兒平陽公主就一邊堅決送走丈夫柴昭,自己則逃到()李氏莊園,散盡家財募兵聯絡關中豪杰起事,待到李淵大軍攻入關中,包圍長安時,平陽公主已經擁兵七萬,占據了很大一塊地盤了。

  其后大唐的公主們也都積極參與朝政,招攬人才,絕非后世那種身居閨中,百事不知的婦人。像西平公主嫁給吐谷渾王多年,兩人統御吐谷渾部落,與吐蕃人可沒少打交道,像她這樣的人對于未來的戰事如此悲觀,這恐怕不能無視吧?

  感謝女神是黑長直,轉轉豬,曹孟德天生霸主等書友的打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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