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人間最高處 > 第860章 南下(二)
  這日大風,有和尚遠道而來,進了徐家。

  路癡和尚是真路癡,走錯了好幾次呢。

  進門之后,自己兩徒弟正在書房交談,全是傻子,就不曉得傳音嗎?

  里頭一堆男女,男子開口道:“我做不了皇帝的,我也不想,你不要逼我。大哥的孩子已經可以接管貴霜了,我可以攝政,但絕不當皇帝。”

  女子氣不打一處來,道:“你……我怎么說你好呢?此番景煬皇帝下婆娑洲,劉景濁怎么可能不來?摩珂院必毀無疑!若是沒了摩珂院牽著韁繩,丘橫不會留著你的,徐家也得跟著一塊兒滅了!你不搶皇位,他就要殺你!”

  丘柘冷聲道:“你就那么想當皇后?”

  徐嬌嬌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混賬!”

  門外和尚撓了撓耳朵,嘆道:“你們還真行,大難臨頭,先窩里斗?”

  兩人當然聽見門外聲音,但也同時面露詫異神色:“師父?你怎么……”

  路癡和尚笑著進門,“怎么沒死?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頓了頓,他說道:“嬌嬌啊,就別逼著他做勞什子皇帝了,那不是個好去處。我特意來找你們,就是告訴你們,幫劉景濁就行了,他自然會保你們。其實……你們也幫不上個啥,他們不需要被人幫,你們最多就是表明一個態度而已。”

  路癡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我之前去富樓沙城走了一趟,丘橫已經選了一條錯路,他活不成了。貴霜王朝或許會因為他這個決定吃得開一段時間,但也就是一段時間了。”

  丘柘一皺眉,“那師父是知道了什么?”

  路癡淡然道:“險些死了,然后就知道了一些事情。罷了,我就是提醒你們一句。這幾個月,景煬皇帝與丘橫的事兒已經談完了,馬上就會讓你們擔任向導,游一游婆娑洲的。”

  至于我,得去見見他。

  中土及那條線以北,多是大雪紛飛了,但婆娑洲只是略微涼爽而已。

  路癡和尚好不容易才找到身在萬象城外一條河邊釣魚的劉景濁,可見其未曾背劍,就覺得事兒沒有那么簡單了。

  他只得拎著兩壺酒,走去了河邊。

  “我真不怕死,這些年該查的事兒也差不多全查清楚了,那丘橫什么模樣,逃不過金鵬眼睛吧?我就求你一件事,無論將來如何,保我那兩個弟子不死。”

  坐下之后,路癡一愣,“你這是符箓替身?”

  劉景濁笑道:“眼力見長啊?的確只是替身,本體馬上就來了。”

  路癡和尚抿了一口酒,輕聲問道:“假若他只是傾向于未來那份相對的安穩,你還覺得他該死嗎?”

  劉景濁搖了搖頭,輕聲道:“求活求存而已,單論此事,又怎么會該死?即便是想以浮屠洲那塊兒飛地謀取景煬王朝,也不是我該管的事兒。”

  路癡一皺眉,“那是為什么?”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答案簡單,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

  好不容易送走景煬皇帝,富樓沙城終于松懈了下來,但一眾貴霜供奉可不敢松懈,還是得尾隨寶船,決不能讓趙坎在貴霜地界兒有分毫閃失。

  其實丘橫也累得夠嗆,這幾個月,貴霜與景煬王朝簽訂了數十道契約,兩大王朝自此之后,可以在浮屠洲口岸共建仙家城池,還有許多想都不敢想的事兒。

  丘橫返回后宮,有個年輕女子等候多時了。

  “陛下,事兒都完了?”

  丘橫滿臉笑意,走上前去,輕輕掀開女子衣裳。

  “對我來說,此事最重要。”

  可女子伸出一只手指頭,抵住丘橫額頭,笑問道:“真做好決定了?”

  丘橫點了點頭,笑道:“摩珂院一散,貴霜便實實在在把控在我丘家手中了,我是貴霜之主,我說了,自然算。”

  女子又是一笑,再問一句:“準備的東西呢?”

  丘橫猛地撲倒女子,“美人,東西早就準備好了,你且放寬心。”

  女子這才順勢躺下,任由丘橫擺布。

  女子悶哼一聲,眼神之中閃過一絲落寞。

  其實她心中,想著一個人,她想告訴他,現在別人在我身上趴著,你滿意了?

  都以為你為國為民為景煬,其實你才是最無情的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玩弄、利用,還有什么事情是你干不出來的?

  一場翻云覆雨過后,女子穿著清涼,親自下廚,煮了一碗蓮子羹,說要給陛下敗敗火。

  往常也都是這樣,事后一碗蓮子羹。

  丘橫自然不會拒絕,只不過,一個凡人,自然沒有發現,第一口蓮子羹咽下之后,他身上便隱隱約約有了一層淡淡紫氣。

  登樓之下想察覺都難,但登樓之上,一眼就看得出了。

  金鵬什么境界?之前數次見面,哪里有瞧不出的道理?

  …………

  青椋山上,某人花了兩年光景,寫了這些年來武道與煉氣士的修煉心得,也把一生至此所學劍術,一招一式歸納總結,成了一本厚厚的“秘籍”。

  唯獨學自姜黃的三劍,只傳了姜柚,絕不另傳他人。

  原本是想著,自己這些東西,無論是不是青椋山人,只要愿意學就可以學。但想來想去,還是留了一樣東西,只能是嫡傳劍修可以學。

  守門人一脈的劍衍九竅。

  倒不是怕被人學去會怎樣,只是……怕有人沾染不該沾的因果。

  今日一頓年夜飯,在山上的人不多,吃得較為冷清,但劉景濁還是挨個兒找人喝了一杯酒。

  到了后半夜,劉景濁去了一趟后山。

  姬蕎似乎知道劉景濁要來,早就等著了。

  邁步進屋,桌上擺了一件衣裳,偏青色。

  劉景濁輕聲道:“娘,我要走了,該去給大師姐報仇了。”

  姬蕎點了點頭,“多砍幾劍,最好是砍爛了,敢害我家小蔥花!”

  話鋒一轉,她指著桌上衣裳,說道:“這是你爹的衣裳,你們身形相差不大,你也就比你爹高那么一丟丟,穿得上的。”

  當娘的,有些喋喋不休了。

  “無論如何,要有堅持下去的信念,一定要有。娘親在等你,青椋山在等你,棠溪丫頭,也在等你。”

  劉景濁一愣,問道:“娘親是知道什么了?”

  姬蕎并未答復,只是遞出一個小本子,微笑道:“這是釀酒法子,沒酒喝的時候,想著自己釀去。”

  一個時辰之后,劉景濁換上青衫,邁步出了門。

  姬蕎顫聲道:“其實我當年不想生下你,不是娘不想要你,是娘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注定會有個什么樣的結局。”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對著娘親重重磕下三個響頭。

  …………

  十萬大山的這一覺,是三魂齊聚,完完整整的劉景濁。

  轉眼就是丁巳年了。

  劉景濁走出門,做了一頓早飯,飯桌上特意說了句:“我本體會先去婆娑洲,但會藏著,而最后一次點燈機會會留在離洲。就是明面上我在離洲,其實我在婆娑洲。”

  玄夢低頭干飯,余光瞥了一下白小粥,同時咽下一口白米粥。

  龍丘棠溪起身走回屋子,取出劉景濁的酒葫蘆,說道:“拿走,我又不愛喝酒。”

  劉景濁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有別的,這個你留著吧。”

  他忽然一笑,感慨道:“這一輩子,用了四個酒葫蘆了。”

  龍丘棠溪撇嘴道:“其中兩個都是姚放牛送的。”

  是啊!第一只酒葫蘆是師父所留,歪嘴忽路,也是唯一一個有名字的。

  第二只,便是送給龍丘棠溪的混沌葫。

  第三只,如今在楚廉身上掛著。

  第四只,又是姚放牛送的。

  別人都吃完了,就龍丘棠溪還在吃,一粒米又一粒米,這一碗稀粥,得喝到什么時候去?

  劉景濁不知說什么,更不敢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對面女子才輕聲說道:“你走吧,想著回來。”

  …………

  朱雀王朝京城,白小豆與楚廉終于趕到了。

  師姐弟三人久違聚首。

  可惜來得已經有些晚了,此時姜恒生躺在院中藤椅上,在白小豆眼中,生命之火只剩星星亮光,隨風搖擺。

  姜柚幫爺爺按著肩膀,回頭看了一眼,輕聲道:“爺爺,這是桃子,我大師姐,長得漂亮吧?學問還高呢,她要是愿意參加科舉,定然是個女狀元。還有這個傻小子,這是我師弟,拜師最晚,傻乎乎的,骨子里卻最像我師父。”

  老人笑著轉頭,聲音微弱:“柚兒從小就自私,不體諒人,你們跟她相處,很煩吧?”

  白小豆趕忙搖頭,“柚子很體諒人的,我們向來很好,姜爺爺不要擔心。”

  楚廉也說道:“姜爺爺放心,我是小師弟,我又是大男人,肯定會護好師姐的。”

  姜恒生點了點頭,聲音愈發微弱了。

  “不要記恨任何人,人各有命,你們煉氣士可以拼一拼,凡人可怎么拼?高氏沒有對不起我們姜家。”

  姜柚趕忙點頭,“我沒記恨誰,我懶得。”

  姜恒生笑道:“那就好,人要懂得感恩。不必……不必給我守靈,我一個人習慣了。我知道你們師徒齊聚離洲定是有要事在身,得去干你們的正事。還有啊,我雖然只是一介凡人,但我眼力還算不錯,劉景濁的為人我看在眼里,你們這些個當徒弟的,少傷他……的心。”

  話音剛落,一股子微風拂過。

  老人面帶笑容,呼吸緩緩停住了。

  白小豆走過去輕輕抱住姜柚,后者微笑道:“我爺爺等這一天很久了,我不傷心,沒事。”

  一道白衣邁步進來,白小豆趕忙低下頭,姜柚回頭看了一眼,一下子抿起嘴,眼淚打旋兒。

  劉景濁剛剛走到近前,就被姜柚攔腰抱住。

  劉景濁看著姜恒生,輕聲道:“對不住,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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