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人間最高處 > 第971章 百年彈指間(上)
  一艘小船順流而下,月余光景便到了云夢澤。

  也是到了這里,劉景濁一拍腦袋,忘記白小喵了啊!

  此時大澤遠比后世寬廣,橫跨益州荊州兩地,只不過此時大澤之中,依舊沒有高樓存在。

  糯與驚可沒有賞景心思,如今身上掛著五張符箓,走路都難,哪有時間看景啊?

  可劉景濁非要行船到大澤中心,帶著他們在其中幾處島嶼各自走了一遍。

  這些年戰火燒遍了九洲,一路下來,幾乎全在打仗,有這么一塊兒凈土是真不容易。

  聽說秦國變法之后,國力空前強大,滅掉巴蜀二國之后,西隅安定,只待東出了。

  劉景濁想著,下次再入蜀,是不是就能看見李潮人的后代在治水了?

  坐在岸邊喝了一口酒,回頭看了一眼,糯與驚都快站不住了。

  劉景濁把自個兒的氣息控制在大羅金仙上下,這湖中妖族自然已經察覺,于是有個老者思前想后,還是走出自家水府。

  驚瞧見水面浮出一個人頭,趕忙說道:“先生,有人。”

  劉景濁笑道:“不是人,是妖。”

  水中那人一身黑衣,踩著老布鞋,弓著身子走上岸,離著老遠便拱手。

  “是妖,是妖,但小妖在此定居近千年了,可從未害過漁獵百姓,反倒是湖面風云變幻之時,小妖常為漁民驅散風雨,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況且我也……”

  劉景濁趕忙擺手,“好了好了,沒有怪你的意思,我也是路過而已,在此地短暫停留。”

  那人長長舒展一口氣,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前些年有位大仙路過,二話不說就將我一頓毒打,我是真怕了。”

  糯嘟囔一聲:“什么人這么無聊?”

  嚇得中年人趕忙搖頭,“可千萬不要亂說,修為高的人有人說他他聽得見的!”

  劉景濁笑著擺手,問道:“是什么人?下次我要是碰到,幫你討個公道。”

  中年人擺手道:“公道不敢要,只求他別來了。”

  劉景濁便大致將此地發生過什么追溯了一遍,以此地畫面去看,那個來這兒耍威風的家伙,應該海外人氏,具體哪里人就不曉得了。

  灌下一口酒,劉景濁輕聲道:“也罷,將來若是有位離姓女子到此,幫我護著她些,這個就是報酬了。”

  說著便將一張符箓遞出。

  水中鯉魚成精,有千年修為,境界也在合道巔峰了,自然知道這符箓分量有多重。

  此時劉景濁說道:“我看了湖中過往,你確實算個善人。此后有這符箓,等閑大羅金仙傷不了你。不過丑話說在前面,要是行惡事,符箓會立即失效。”

  中年人感激之至,目送那位劍仙離去,自個兒則是雙手捧著符箓,感慨不已。

  “誰說好心沒好報了?這就是善有善報!”

  小船再次返回江水,順流而下。

  行船期間,糯問了句:“他要是做了壞事,符箓真會失去效果?”

  劉景濁笑著搖頭,“咋個可能?我又沒留下神魂在其中,他做不做壞事我哪里知道?就是嚇唬他而已。”

  糯揉了揉胳膊,疑惑道:“嚇唬,有用嗎?”

  劉景濁便說了句:“既然刀不必落在別人脖子上就可以起作用,又何必非得弄得他一身是血呢?”

  聽到這話,驚眼前一亮,也問了句:“先生,我忽然有些明白各國為何都要有律例了。”

  劉景濁笑意不止,小子還不錯。

  糯則是歪著頭,沒鬧明白。

  南下之后又往東,越走天氣越熱,兩岸越是郁蔥。

  直到一年六月中,一艘木板小船終于進入彭澤。

  盛夏炎熱,但湖風涼爽。

  糯脫了鞋子坐在船邊,腳丫子泡在水中。

  不知不覺,一年過去了。先生沒什么變化,但我長高了一大截兒。

  養過倆‘閨女’人了,自然知道少女十三四時的苦悶,但作為一個大男人,有些話真不好跟糯說。

  登上匡廬,劉景濁問兄妹二人,山上有兩處住人地方,一處在小湖邊,一處在正山巔,選哪個?

  結果吵了許久,最終還是選擇去往山巔。

  盛夏時節,半個時辰前還是艷陽天,曬得樹木低頭。可此時,忽然之間就風雨大作。劉景濁不禁想起扶舟縣的方言,白雨。其實就是驟雨,但好像最靠山中的山里人,方言中的白雨,要更文雅。

  有時想起此類事情,劉景濁覺得極其有趣。所謂雅言中的文字,有時竟是不及方言土話優美。

  先生弟子各自背劍,三人披著并排蹲在樹下,個頭兒最高的先生捧著包袱皮,中間是糯,雙手撐著,后邊是驚,與先生一樣只半邊身子不淋雨。

  豆大的雨點子落在路上,激起大片泥點子,泥水四散開來,卻又濺得不遠。

  時不時有人大步跑過去,激起的泥水便更高。步子不慌不忙,挑著沒水洼的地方下腳的,肯定是手里有傘的。

  此時此刻,劉景濁忽然發現,七萬年間的極致安靜也沒有此時寧靜。

  糯扭頭兒一看,見先生笑了,她也就笑了。驚瞧見先生與妹妹都笑了,于是笑得愈發開心。

  白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出一刻光景,天上陰云居然盡數消散,烈日再次當頭,死命地曬。

  劉景濁掀開包袱皮站了起來,正好有垂柳一枝懸在眼前。柳枝之上的水珠在日光之下,變得極其晶瑩,似乎是要借大日之輝反過來與大日爭輝。

  披發青年嘴角一挑,小水珠,這是你的錯覺啊!

  糯瞧見劉景濁深吸了一口氣,于是也學著深吸一口氣,驚也學著吸了一口,結果好像與平常沒什么區別哎?

  “先生,你在嗅什么?”

  劉景濁微微一笑,“泥土清香啊!”

  驚低頭看了看黃泥湯,噗嗤一聲樂了出來。

  糯趕忙轉身,問哥哥:“你又笑什么?”

  驚下意識開口:“這不是跟……哈!沒啥,沒啥……”

  往小鎮中央走去,劉景濁踩在泥土之中,不避水洼。糯跟在身后,蹦蹦跳跳的,白裙子沾滿了泥點子。驚看見水洼會繞開,會把自己的衣袍提著,褲腳卷起。驚的鞋子,始終懸掛在腰間。

  小鎮中央,是山頂出的一個向內小彎兒。

  劉景濁站在正中央,他面前是個兩層小樓,貼著巖石建造的。

  這處地方,劉景濁一眼就相中了。

  驚也看出來了,可又瞅了瞅,于是問道:“先生,這是一家客棧吧?人家愿意倒給咱們嗎?”

  劉景濁淡然一笑,自信滿滿道:“瞧好了!”

  走進門去,劉景濁故意喊道:“誰是東家?客棧出倒嗎?”

  有個忙著擦桌子的中年人回頭看了一眼,沒好氣道:“滾滾滾。”

  劉景濁面色尷尬,再問一句:“多少錢賣?”

  中年人一把丟下抹布,用此地方言說道:“一鎰金,拿不出來就快滾!”

  劉景濁笑盈盈道:“拿出來呢?”

  中年人撇撇嘴,“你拿出來,我立馬滾。”

  于是劉景濁便取出二十四金。

  中年人先是一愣,隨后快步走來,一把抓走金子,一邊沖樓上喊:“崽哎,喊上你娘,咱們搬家。”

  這話聽得糯與驚一臉黑線。

  怎么像是罵人啊?也就那句崽聽清楚了。

  中年人飛速跑去后方,拿出房契,簽字畫押,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抓著他的“崽”,領著媳婦兒,只半個時辰就收拾好了行李,趕著牛車走了。

  此時驚才問了句:“這……是不是給多了?”

  糯嘟囔道:“把不是去了。”

  驚板著臉,“怎么跟你哥說話呢?”

  糯撇撇嘴,“你不就比我大那么一會兒?”

  兩人各挨了一巴掌,“別吵了,抓緊收拾,你們自個兒去樓上挑住處,以后我要在這兒開個藥鋪,你們就去山上給我采藥。”

  驚詫異道:“先生還懂醫術呢?”

  糯嘁了一聲,“我家先生什么不會?”

  很快,樓上樓下就收拾出來了。樓上好幾間屋子被改成了三間房,還多了個露臺,睡醒就能瞧見太陽爬上云端。

  驚與糯身上的符箓越來越多,藥鋪里的草藥也越來越全,來找神醫瞧病的鄉民,也越來越多。

  日子還是那樣,劉景濁每人給人瞧病,閑暇時間就釀造一些酒水,時不時會與驚和糯一同進山采藥。

  某人指著某處飛瀑,說幾萬年后,會有人在彭澤遠望飛瀑,寫下飛流直下三千尺。還說,幾萬年后,也有人會在此留下一句只緣身在此山中。

  少年少女若是疑惑問道,先生怎么知道?

  當先生的故作高深,掐指一算。

  光陰如梭,入世日子過得很快。

  藥鋪中的劉神醫早已遠近聞名,不乏有達官貴人登山求救。只可惜,劉神醫向來只坐診,不出診。

  一日清晨,匡廬有雪,劉景濁推開露臺門戶,看著群山覆雪,笑著抿了一口酒。

  有個年輕姑娘笑瞇瞇跑來,從后面一把摟住劉景濁脖子,笑盈盈道:“先生先生,我結丹了!”

  門口有個黑衣穿草鞋的年輕人靠著,懷里抱著一把漆黑長劍。

  “樂什么樂?我不也結丹了?我還比你早結丹。”

  年輕姑娘氣鼓鼓轉頭,面容清冷,但神情不冷。

  “哼!不就早那么一丟丟!”

  劉景濁笑盈盈轉身,輕聲道:“好了,都是二十歲的人,才結丹,還樂?你們先生我,在你們這么大時,早就登樓了。”

  兄妹二人哪里曉得,他們的先生所謂登樓,其實是被人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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