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河故宋 > 第89章 節度(2)
  最終,這位也因擁立之功擢升為御營左軍統制的西軍戰將再也忍不住,大踏步地走上前來,幾乎是粗暴地將新晉的顧節度從案幾前拖走,嘴上還吵吵嚷嚷地說個不停:“顧兄弟……顧大節度使!你且換個人做這些筆墨功夫,我有話問你。”

  “韓老哥做什么,我這邊可是在做正經事的……不是說好了,等今日征募完了新軍,便陪老哥喝酒去么?”

  以顧淵的身板體格,如何能抵擋得了韓世忠這等亂軍之中殺人如麻的悍將,他當即被拎了起來,好不容易端出來的節度氣魄也被潑韓五這樣一鬧丟了個干干凈凈。

  “我做什么?我實在看不懂……顧節度你在做什么?

  韓世忠將他拖到了一旁,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行為有些欠妥,還忙不迭地伸手替他理了理皺了的官袍——他甚至刻意壓低了聲音,只是那大嗓門依然讓周圍聽了個清楚:“你這征兵的旗子立在這里一上午了,少說也有五百人來過吧?你將他們帶到營中,去掉老弱病殘不就好了!問他們手上有無人命作甚?看他們是不是兵痞子作甚?你這樣子募兵,得募到什么時候?”

  其實,若是在門戶之見嚴重的西軍之中,韓世忠跳出來同顧淵說這些,已經算是犯了嚴重的忌諱。

  可他這畢竟是新立起來的一軍,韓世忠也自覺與他生死這么一場,可能覺得他畢竟是個文官,第一次征兵,方才多事與他分說這些。

  要說他潑韓五如今在新君手下,地位確實有些尷尬。他雖然憑著自己的名頭搏了一個統制的虛職,不過實際上手中兵馬無非是他那十幾騎河北路帶過來的老兄弟,除此之外就是顧淵路上招收來的潰軍,都交到了他手里,搞得他現在看上去有點像是這位顧節度麾下客將。

  “……顧大節度,咱們是在選兵,又不是在選秀才!私德上有虧又能怎地?你讓他們賣命的時候,他們肯頂上去便是了!你若是怕他們去滋擾百姓換了你顧節度的名聲,平日里恩養士卒便是了,何須整這些?”

  韓世忠還在旁邊喋喋不休,一口氣說了許多話,他在西軍中呆了許久,除了打仗之外,平日里如何練兵,如何養兵,這些彎彎繞繞實際上也知道的不少——西軍多少代將門都是這樣過來的,他潑韓五就算沒有自己帶過大軍,可是看過那么多年了,這些事情還看不明白么?

  “說到底,大宋的軍隊現在就是這般風氣,就算是當年的老種相公、還有如今折可求這樣的軍中宿將,素有威風,卻也管不了這么細——他們軍中也絕非是一片清白!”

  顧淵聽韓世忠與自己一番分說,言辭之間誠懇非常,因此也表現出了十二分的誠意。畢竟,如今自己這起家班底著實太薄弱了一些,還是得想辦法在韓世忠自己都沒意識到之前,將這不世出的名將綁上自己的戰車才行!

  他看了看周圍,那些前來應征的、還有征兵的都在往自己這邊張望,索性一把抓住面前這悍將,將他拖到更遠處的田埂上:“韓老哥……咱們一路過來,也算患難一場,這邊我就與你交個底……”

  他沉吟了片刻,拍了拍韓世忠的肩,說道:“……官家許了我勝捷軍的軍號,我知道,這是王稟王正臣當初死守太原的那支兵馬,自然也不愿墮了這一軍的威名。所以人數上,我想著招募個三千人足以。多了,他日深入到河北路、甚至山西路去,反而誤事。我也養不動……我也指揮不動……”

  他說著,又看了看還在吵吵嚷嚷的征兵隊伍。現在是虞允文那小子坐在了案幾前,按部就班地問詢著,而劉國慶披甲執刀,帶著一隊白梃兵出身的壯漢在他身邊坐鎮,讓那些隊列中的兵痞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看到這里顧淵也放下心來,對韓世忠笑道:“冬日午后,陽光正好,韓老哥隨我走走吧……畢竟,金人馬上就將掉過頭來對付我們,劉光世在北面怕是扛不住多久,這邊這等平靜日子也就這幾天了……”

  韓世忠自無不可。

  這位西軍將痞難得沒有披甲,在這冬日暖陽之下跟著顧淵。兩人便沿著荒蕪的田埂,踩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京東東路因為毗鄰汴京,漕運發達,又兼臨海,經濟實在是好得很。

  顧淵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少量的民夫正在這座城池外修修補補,似乎是奉了令整束防備,在絕望地準備與金人死戰到底。可更多的兵馬卻在不斷從城中調離,衛護著行在重臣們的輜重、家眷,先行撤退……

  韓世忠一直盯著顧淵若有所思,耐著性子跟著走了一段,終于再也忍不住,嗤笑一聲說:“顧兄弟,我說——你那個參議的官職究竟是不是買來的?不是積年的宿將,可說不出你剛才那番話來?看看汴京、看看行在、甚至于李綱、宗澤那樣還算知兵的相公們。他們可都是覺得兵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有你——還嫌兵多了不好帶……”

  顧淵啞然……

  他的參議之職當然是買來的,可偏偏自己上一世接受過最完善的軍事參謀科學培訓。

  人類文明最暴力的華章、東西方軍事兩千年的積淀,經過了信息時代的凝練,被總結成最高效的殺戮科學。

  與這個時代的宋軍講究步步為營、求穩求存的戰略戰術不同,顧淵所在的那支軍隊,更擅長做小群多路的穿插作戰——廣大廣大的包抄,縮小縮小的殲滅,早已被刻印在他的骨子里。

  他當然知道,這樣一個時代,自己不可能復制出那支軍隊可怕的作戰意志,可他憑著手頭還算富裕的家底,憑借著在未來選定戰場上制造那么幾場勝利,打造出一支對自己有一些信仰、對家國有那么些信仰的封建軍隊還是自信可以做到的。

  ——更何況,他的手里似乎還有一位帝姬可以用來利用?

  “呵呵……李相和宗帥他們應該真是不懂,至于其他如劉光世、折家這樣的西軍將門……他們真的不懂么?不過是將軍隊視作自己的私產或者喝兵血賺錢的工具罷了。”顧淵說著,又想了想,似乎自己身后跟著的這位韓大統制,在歷史上也是一位喝兵血的人物?

  他特意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卻只看到韓世忠撓著自己的絡腮胡,好像也沒拿這些話太當回事。

  “喝兵血……不就是吃些空餉么,顧兄弟這話說得……忒地難聽。”韓世忠憨笑了一下,湊上來勉強分說了幾句,“顧兄弟你也是剛領兵,又趕上了這亂世,自然是不知道原來那些領軍軍將的苦楚。朝廷對我們這些武人日防夜防,加上層層盤剝,一個營指揮的軍糧發下來,怕是連兩百人都養不起!若是不虛報些兵員,這些軍漢怕是連飯都吃不飽,軍將們又憑什么驅使他們打仗!”

  顧淵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他當然知道,人永遠無法跳出自己的認知,即便是韓世忠這樣的天下名將也是一樣。自己不可能強求他做一位私德無虧的圣人將軍,更無法要求如今這支宋軍成為一支清教徒式的軍隊。

  在這個時代,能夠聽他的令而戰就已經是合格的軍隊,能夠悍不畏死就已經是當世強兵!除此之外,他也不可能要求他們更多了!

  想到這里,顧淵也忽然停下來,開口問道:“韓老哥,我只問你,我大宋和大金究竟誰更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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