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河故宋 > 第93章 節度(6)
  大軍開拔揚起的塵埃散盡。

  趙瓔珞終于收起長劍,也收起自己的心潮起伏,騎著馬又靜靜地回到了行在隊伍之中。

  可她全身上下,依然在止不住地激動,只覺得心頭似乎有股火焰,在這冬日午后越燒越烈!

  自汴京破城,一直壓抑在心頭的那一股濁氣,仿佛都隨著顧淵那聲“揚旗”被一掃而空!

  ——是啊!漢家兒郎,千里山河,本就該有這樣流不盡的英雄血!又怎么會被這南下的異族輕而易舉地打斷脊梁!

  “九哥!”

  她猛地轉過頭去,望向這位大宋新君,她本意也想請戰,也想帶上一只兵馬,與這樣的漢家英雄馳騁戰場,同那些女真韃子廝殺在曠野上廝殺。

  可這位官家此時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淚眼婆娑,舉著手與這支北上的孤軍揮手作別。

  過了片刻,似乎是注意到自己這位妹妹的目光,他才轉過頭來,以馬鞭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枯黃樹林,對著她緩緩開口:“朕欲盡伐此處樹木……因其擋朕望顧卿之目也……”

  這番作態,讓趙瓔珞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接話。

  還是一直在冷風中凍得受不住的黃潛善聽到這里,終于沒有了陪這位新君演下去的耐心。

  他清了清嗓子,上前提醒道:“官家、官家……顧節度大軍已經北上去了,不論勝負,我們都該早做打算呀……”

  這一句話,似乎方才將趙構從某種難以抑制的情緒中喚醒,這位官家猛地在馬背上直起了身子,原本朦朧的淚眼透出精明的光,十里相送的千古圣君氣度也不要了,只是掃視身后的行在文武,發現所有人竟然也都看著他,目光殷切。

  “——那我們還等什么,就此速速南下!這京東兩路,說到底還是離金賊大軍太近,實在算不上安穩。只愿這顧淵不會如劉光世一般廢物——他肯花本錢武裝那支隊伍,就算是做樣子,也得拖住金人一兩天吧!”

  而他的身側,一旁的汪伯彥卻沉痛地搖了搖頭,奏對道:“官家還是不要報太大希望的好,顧節度手中兵馬不到三千,他當面金兀術并耶律馬五部,不下三萬,這是十倍之敵……能稍微阻擋些時日,為行在文武爭取下時間,便是刻盡全功了……”

  “什么三萬?軍報不是說一萬么?”

  聽到這里,一直跟在旁邊的張俊實在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

  他們這些衛戍軍將,說實話雖然是領兵之人,可是元帥府時,這戰和之策便都是官家和那幾位帥臣、知府、學士商議出來,說到底,還是在提防著他們這些武人。故而哪怕是這種時候,他們手中依然拿不到第一手的軍報,也沒有機會在官家御前給出自己判斷。

  不過,恐怕就算有機會,他們怕是也會建議官家盡速南撤吧……

  聽得他出聲質疑,旁邊的黃潛善冷哼一聲答道:“完顏兀術確實領的是一萬騎兵從汴京北上過來,往相州去了,看起來像是要為女真大軍開路的意思。可是耶律馬五手中還有兩個契丹、奚人、以及渤海人組成的萬戶……他們如今都歸到了這位大金四太子的麾下……若是一開始我就這么說,只怕壞了顧節度今日之豪氣!”

  說起來,這位黃相公自靖康以來一直擔任著元帥府的副帥,也在相州附近和金軍小戰過幾場,自詡為也算是可以運籌帷幄的知兵人物,今天這讓顧淵北上,陳兵于濟州左近,威脅金軍側背,好拖住金兵的策略便是他這位黃相公想出來的妙計!

  至于張俊和楊沂中這樣的武人——他們只會拼命,若是懂得打仗又怎么能被金軍從山西一路攆到河北路去!

  可黃潛善沒想到的是,做出激烈反應的并非張俊他們,反而是那位被他視作花瓶一般的順德帝姬。

  “什么……你們,你們這是瞞報軍情!”趙瓔珞聽了,當即勒住戰馬,先是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黃、汪兩位相公,接著又用幾乎是質問的目光轉向向趙構。卻只見自己這位九哥也是無言的點了點頭。

  如今顧淵和他的勝捷軍已消失在視線之中,行在又是在緩緩向南撤退,趙瓔珞當即就喚來張伯奮,要他將這份軍報交與顧淵。

  卻沒想到出面阻止他的居然還是自己那位看起來溫溫吞吞的九哥!

  “十九姐……瓔珞……就不要做這些多余的事了吧。”趙構勒馬在他面前,眼神頗有些躲閃的意思,卻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顧卿既然肯站出來,去做那逆軍之人,其實又何嘗不知道金軍斷然不止一萬呢?他不過是愿意為了一場潑天的富貴,賭上自己性命罷了——亂世已至,這樣的男人,是已經被點燃了野心的啊……”

  “那你們如何能這樣!汪相公、黃相公,你們知不知道,這不是在讓勝捷軍去作戰,你們這是讓顧淵帶著那兩千八百兒郎去赴死!那些人里,有這濟青青壯,一輩子怕是也沒有見過戰陣,只是為了衛護家鄉父老;還有從汴京城里跟著我血戰出來的東京禁軍,他們是因為信官家能救這天下,才向北一戰的啊!

  九哥若是不信他們、不信顧淵,讓他們跟著行在一道南撤就罷了,又何苦讓他往北去送死!”

  “帝姬……慎言!”皇帝保持了君王應有的沉默,厲聲呵斥的是站在一旁的汪伯彥。

  這位直龍圖學士出身的樞相此時冷冷地看著這位耀眼的帝姬,難以掩飾他眼中的不喜和反感。

  對于他這樣的儒生來說,這位帝姬仗劍而戰的事跡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如今還掛著殿前司都指揮使這樣的官職,執掌著御前班直,更是有宋一朝都沒有過的事情,實在讓他無法接受。

  可他又不愿因為這點小事,忤逆這位新君的意思,所以只能不斷杯葛這位帝姬所言所行,希望她能知難而退,乖乖做一位天家帝女,在需要的時候嫁與什么人,便算盡了對這國家、對官家最大的義務。

  不過,似乎是畏懼這位帝姬的眼神,汪伯彥與她對視了一下,最終還是緩和了口氣,拱手向趙瓔珞先行了一禮,然后才緩緩地說:“帝姬……是否迎戰,遣何人迎戰,這都是西府相公們深思熟慮過的,如何是讓人去送死。再說,顧節度請戰時帝姬也在場,我們可有強迫他半句?”

  趙瓔珞在馬上按著劍,盡最大努力克制著拔劍出鞘的沖動:“沒有強迫?汪樞相可與金兵面對面的廝殺過?汪相可知戰陣慘烈?每一刻鐘人命都似割草一般倒下!我們從汴京城中最后突圍,四千重甲步軍對上一猛安甲士,最終潰圍而出者不到千人!更何況是對上數萬金軍!”

  她說著忽然轉過身去,指著一直沉默不語的張俊和楊沂中,“張太尉!楊將軍,你們二人都是知兵之人,你們如今為何不發一語!須知道,顧淵可是替你們二位去填的金軍兵鋒!”

  注:黃潛善(1078-1130),靖康初年,康王趙構開大元帥府,黃潛善任副元帥,南宋建立之后官至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在相位時殺太學生陳東、歐陽澈,貶逐與己政見不同的張所、李綱等忠臣,與汪伯彥堪稱趙構南逃時的“臥龍鳳雛”。

  汪伯彥(1069―1141年),進士出身,曾向宋欽宗趙桓進獻《河北邊防十策》,出任龍圖閣直學士、知相州。金兵攻陷真定后,負責統領帥府。靖康之后,趙構繼位,升任同知樞密院事、知樞密院事、右仆射。極力反對宗澤、李綱的抗金主張,合黃潛善同居相位,主謀南遷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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