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濟南府外。
宋殿前司都指揮使趙瓔珞親率京東路軍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再度展開。
她這支兵馬是以當年苗、劉兵變時的臨安御營扈從以及平亂的楊沂中所部為主力擴充而成，如今，也開始承接著來自東路金軍越來越重的軍事壓力。完顏撻懶此時雖然掌控著對大金東路軍的控制權，可完顏宗弼之前兩次慘敗情形歷歷在目，讓這位自詡也并沒有那么多兵學天賦的女真宗室親貴此次南侵也顯得無比謹慎。
他只帶了五萬戰兵南下卻動員了數量幾乎相同的輔兵民夫支應后勤，只怕再犯下什么錯誤，東路軍本就傷了元氣，可就萬劫不復了！
所以，即便是西路完顏宗翰與他約定好了進兵日期，他此番也多少有些出工不出力的嫌疑，哪怕那邊已經與宋軍打生打死地戰了一場，他這一路，卻也只是同宋軍游騎保持著接觸，甚至中層軍將還有意地收束著自家兒郎，讓他們不要輕易尋釁宋軍。
這樣的局面一直保持到九月二十四日，這一日已是完顏宗翰與他約定進兵的最后時間，當面宋軍沒有野戰決勝的打算，顯然是打著憑城而戰的主意。萬般無奈之下，完顏撻懶也只得揮軍開始驅逐宋軍輕騎，謹慎地保持著對戰場的控制，同時向著南方那座巍峨的濟南城緩緩開進。
趙瓔珞這一次沒有像以往那樣沖動地跟著騎軍北上巡弋，而是坐鎮這濟南堅城之中，統御四下，整頓地方防務。城墻之上，千牛弩、配重砲石車以及猛火油柜等一眾守具皆嚴陣以待，讓這座京東路重鎮如一座沉默的野獸，盤踞其中。
其實她北上之前，顧淵與劉锜都相當猶疑這京東路方面重將的人選——最合適的人當是韓世忠無疑，可顧淵這邊卻已無人手可供調派——他本人需要坐鎮汴京，韓世忠需要派去組織防線層層布防，而岳飛則需指揮為此戰役配備的龐大機動軍團……等待決勝之機。
思來想去，他們甚至一度將主意打到了還不知在哪個水泊里躲著的張榮頭上……
一直到最后一刻，劉琦與顧淵方才商定，請趙瓔珞率其本部兵馬戍守這一戰略要沖。而這位年輕的殿帥倒也沒有辜負他們，半月前率軍入濟南，便開始收攏周遭義軍民壯，并將大量騎軍向北撒出去，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與金軍爭奪戰場控制權！不能讓他們輕易摸到濟南府的地界上！
作為也算是當年轉戰過京東路的宿將，趙瓔珞是熟悉這片地域的兵要地理的。這一次，她可不像當年守備濟州那般兵微將寡。
她的手下，如今集中了張伯奮、張俊、田師中、楊沂中、姚友仲這些非顧淵系的宋軍大將。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和理由，如今已再難擠入那位顧樞相的核心圈子，這江南之地便只有轉身投入這位趙殿帥帳下。
好在這位帝姬為人寬厚，再加上跟著顧淵打了一年多仗，軍略也算通曉，與她相處，可是比給那些不知兵的文人相公們打白工要爽利許多。
而朝中諸公，無論出于什么目的考慮，也是樂見這大宋宗室之中有人能夠親自領一軍的。于是對于她這位帝姬獨擋方面也是給予了大力支持！甚至恨不得能立即就拉起個七八萬強兵塞給這位帝姬，讓她與那顧淵分庭抗禮去！
最終，殿前司拼湊起來的兩萬七千兵馬，若是算上周遭義軍還有張榮之前那七八千梁山軍相助，擋住完顏撻懶六七萬南侵大軍一兩個月倒也并非天方夜譚……
秋日晴空之中，越來越多的女真騎軍開始冒出在城頭守軍的視野之中。
殿前司所轄騎軍力量，哪怕在戰前得到了一定的加強和增援，面對擁有絕對優勢的金軍騎軍力量，也只能不甘地退至濟水之南……
即便如此，濟南城下宋軍那些披著紅色披風的騎軍依然在與不斷向前滲透試探的黑甲金軍騎士抵死拼殺。
“金軍……到底還是來了啊！讓諸軍準備，便在這濟南城下，將這一路金軍拖死吧……”趙瓔珞將兜鍪帶到自己頭上，而后朝著身后靜待軍令的參議們，淡淡說道。
靖康以來，她歷次獨立統軍作戰，似乎都以戍守為主，別的不敢說。若論守御一城一地，她的經驗似乎比起顧淵還要豐富許多！
“說起來……那位張頭領，咱們聯系上了么？”
站在城墻上，遙望著城下戰場，這位帝姬忽然開口問道。
參議們一時間面露難色，最后將一個看起來資歷最深的倒霉鬼推了出來回話。不過那人似乎也與帝姬有幾分交情，干脆地拱手相對：
“回殿帥的話——前日，楊統領親往梁山水泊，面見了張頭領！只是那位張頭領似乎還是信不過咱們官軍，將楊統領臭罵了一頓，趕了回來……”那人說著嘆了口氣，又暗自嘆了一聲道，“要我說那楊統領脾氣也是真好……喚作是我，早便抽刀和那姓張的見個真章了！”
趙瓔珞原本只覺得煩悶，聽他最后這么一句嘀咕，方才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發現那人竟然是是吳庸，這位泗州守將一年以來因剿匪有功被升遷為副統領，此番北伐正好又被趙瓔珞撞見，索性直接點了他入帳來做個親將。
吳庸對這安排不太滿意，只覺得自己沒有機會上陣于金人廝殺，給自己兄弟們報仇，渾身上下都不痛快。可這位殿帥于他也算有知遇之恩，他卻也拒絕不得，只得勉強認了，北上以來便一直跟在她身旁，處理這些雜務。
趙瓔珞看了他一眼，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最后只得搖搖頭，輕嘆一聲：“吳統領現在怎么也動不動就抽刀砍人……我記得你還是個秀才來著。”
而說到這吳庸反而頗為無所謂地道：“落地秀才而已……若是有朝一日平了金人，官家重開科舉，我倒還想再考考試試。”
他說著，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抬起頭說：“殿帥，對面金軍看起來今日可能撲城，咱們可要用那什么搖臂與‘虎穴’發報？”
趙瓔珞點點頭，抬手做了個手勢，吳庸自然領命而去。
……
建炎二年九月二十四，午時剛過，布置在萬勝鎮東西兩翼的搖臂系統一前一后忽然都動了起來。
那套復雜的信號系統在報務人員的擺弄之下只單調的重復著一個詞匯。
這也許是來此一世，顧淵給這個世界帶來的最具革命性的技術更迭。它讓這個時空之中信息傳遞的速率提升了至少十倍以上！
間軍司利用木質搖臂，旗語信號和簡易的數符編碼系統，每隔三五里便筑起一座烽火臺，臺上布設這套簡易的搖臂系統。三名戍卒和兩名報務員常年駐守，就是為了這一日能夠將如火軍情以最快速度傳至大營之中！
間軍司在洛陽至汴京、汴京至濟南府間布設了大大小小上百個這樣的站點，投入大量人力，一度甚至還被朝中諸位相公認為是勞民傷財的奇技淫巧，卻在這場建炎二年籌謀已久的戰事初期發揮了難以估量的作用！
尤其是這種早已編譯好的暗語，每一次轉發都只是呼吸之間的事情。
呼延通自虎牢關前發出的暗語，在這片土地上以每個時辰二百里的驚人速度向著汴京傳遞！僅僅一個時辰之后，傳令兵便掀開中軍大帳，將那道簡短的暗語呈至御營眾將身前。
顧淵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將消息交給一旁的劉锜，而后望著賬內自韓、岳以降一眾軍將，拄刀昂然而立：“虎牢關呼延通、濟南府趙瓔珞皆來報，金軍正對其部發起攻擊，戰事全線爆發再無疑義！”
此句話畢，原本還有些紛亂的大帳皆是一片肅然。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深吸口氣，朝這些與他一同打出當今這片天下的亂世將星們說道：“老虎已經踏入了獵場，諸君——各自珍重！汴梁城下，勝利再會！”
他的面前，統領這個帝國半數可戰之軍的軍將們皆拱手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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