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砲石！”
金軍的報復性反擊比趙瓔珞預料的要早了許多，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消化那名重傷甲士帶回的消息，金軍砲車的齊射就籠住了濟南城東的整面城墻！
磨盤大小的砲石彈攜著巨大嘯聲砸在城磚之上，石彈發出駭人的悶響，整個城墻都免不了微微地抖動起來——而更多的則是干硬的泥彈，它們從黑暗的夜色中劃過天宇，而后砸落在濟南城頭，化作碎片四散飛濺開來……
黑暗對于攻防雙方造成了同樣的困擾。
城下金軍看不見砲石落點，根本就是憑著感覺瞎打；宋軍則是無從判斷金軍進攻方向，只能硬頂著傷亡平均配置防守兵力！
面對砲石如雨而落，并未怎么打過硬仗的殿前禁軍一時間難免陷入一片混亂當中。
“東南箭樓被砲石擊毀！上去些民夫將傷了的兄弟抬走！”
“弩手以什為單位向城上增援！一次別上去太多，反倒給人做活靶子！”
“咱們的砲車在哪里，如何叫這群蠻夷壓住？反擊——反擊啊！”
東墻之上，三臺殘存的床弩才剛剛打出一輪反擊便被砸毀。守軍也被這些砲石壓制得抬不起頭來，守軍只能矮身于女墻之下，要么干脆撤下城去……而城頭各級軍將，此時也都站了出來，聲嘶力竭地想要穩住手下兵馬；兵卒甲士，這一次也難得拿出勇氣，聽著這些軍將們的令，上城戍守或者只是在城下安靜地待命。
誰也沒想到，原本還只是小規模的突襲，會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后變成宋金雙方一場大規模的城池攻守之戰。
那些女真軍將，似乎完全不在乎黑夜混戰帶來的種種不利，正一味地向著城東調兵，只想向這城池守軍傾瀉他們的全部威力！
黑暗之中，傳令兵和參議在城頭往來穿梭，將各方軍情匯集過來。可盡管如此，趙瓔珞也還是覺得，自己開始失卻對整個戰局的把握。暫時間，她只能通過密密麻麻的火把光來大致判斷金軍規模——東墻那里，金軍大約拉出來了整整兩個萬戶，他們排成厚重的陣列向前壓進，擺出一副惱羞成怒，想要夜戰攻城的意思。
這一次，他們在砲車陣前部署了厚重的甲士陣列，無論齊射之后，那些甲士也發出震天嘶吼！一點點向前，試探宋軍防御！
而城頭殘存的宋軍守軍自然也毫不示弱，他們在守將的命令之下探出身子，拉開強攻硬弩，向著那不斷進逼的金軍戰陣展開反擊。
趙瓔珞望著黑暗中那一道道流動的火，也知局勢危急。她不再猶豫，撈過身旁一員參議，朝著他令道：“從城下休整兵馬中分一個指揮神臂弓和一指揮的步人甲士去東墻，交予楊沂中調配，告訴楊沂中——今夜便是天塌下來，他也須把東墻給我死死頂住！”
那參議見這位一向溫婉的殿帥竟然少有地急切起來，連應都沒應一聲，轉頭便下城傳令。
而交代完這些，她方才覺得心下稍安，開始瞇著眼睛，努力想要在這莽莽夜色中判明金軍的真實意圖。
“到底是東面、還是西面？”
——雙方悶棍一樣互相抽了十日，都只見砲兵逞威。似乎領軍的將帥都不愿在砲戰分出個結果之前，將兒郎們的鮮血空耗在這堅實的城墻上。可金軍忽然做出這種違反兵學常理的調度，必然有所圖謀！
更何況還有兵士遠遠瞥見了他們一支兵馬在向西迂回，只不知是要偷襲，還是想要截斷濟南與汴京的聯絡。
思慮良久，她方才又拽過一員參議，仔細地吩咐道：“去找張伯奮，讓他遣一支可靠偵騎，朝西搜索女真人，讓他將規模、步騎配置、是否攜帶了攻城器械，這些消息都給摸清楚！夜里金軍來攻，咱們耳聾眼瞎，就全指望他們給咱們提供些軍報！”
可那名參議還未及領命離去，就見西方的夜色里忽然燃起沖天的火光——那是西墻守軍已經來不及派人回報，直接點燃了狼煙告警！
……
此時的濟南城西，負責西墻守備的是統領姚友仲。
這位跟著張邦昌稀里糊涂降了金人的姚家將門雖未被治罪，可卻也遲遲未被建炎朝啟用。
此番北上，還是趙瓔珞親自點了這員悍將，給了他一個統領之位，將他攬在自己麾下。
雖同為統領，可相比楊沂中、張伯奮而言，卻多少要矮了一截，因而在整個控鶴軍中，他是最存了要立一番功業、好去東山再起心思的人物。
東路金軍南下，遲遲沒有封鎖濟南西、南兩翼，的確也麻痹了守軍神經，他在這邊僅僅布置了兩個指揮兵馬，而且還是輪流警戒。
即使姚友仲生性謹慎，可眼瞧著金軍撲城，自己這邊能抓住現成的人馬就算城墻上戍守的那一指揮！急切之下，他瞧著自己這邊靜悄悄地，終于按捺不住，招呼了一整個親衛沿著北城墻向東運動，打算去找那位趙殿帥助戰東墻。至于防御空隙，他也囑咐手下副將，從城下將那正在休整的一指揮守軍給帶上來。
哪知道自己這邊才剛剛離開值守的位置，大隊金軍就趁著宋軍注意力完全被東面吸引，用了些長梯、飛爪之類器具協助攀緣而上！
這些精銳戰兵，在白山黑水之間追逐打獵，翻山越嶺原本就是強項，趁著夜色的掩護，從女墻的空隙間翻上來，便殺了西墻守軍一個措手不及！
第一個女真先登勇士望著面前空曠的城墻和方才反應過來的三五宋人守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心存死志的他毫無意義地怪叫一聲，便拔刀躍下劈斬，當面那宋人守軍在最后時刻舉盾格擋，卻還是被他砸歪了中心，踉蹌向后退了幾步，被緊跟著上城的金軍一箭穿心。
城頭值守的兩三軍士還未及抵擋，便被金軍砍翻在地。待大隊守軍反應過來，已經有大約五六十金軍成功在西墻上占據了一處不大的陣地，他們集成密集陣列，還在接應身后援軍源源不斷！
“直娘賊！金軍偷襲！”趙瓔珞這時已經反應過來，只是她現在已顧不上去想那些金軍為何輕易便能得手，只想著組織兵馬，將那邊城墻先奪回手再說。
她抽出長劍，朝著尚未離去的參議喝道：“不用去管西面了，叫張伯奮直接帶人反擊！”
而后她有沖著那些滿身血污的漢子苦笑：“還能動的兄弟，辛苦跟著我再殺一陣！咱們這濟南城，可不是金人說來就來，說走便能走的！”
一時之間，砲石砸在磚上沉悶巨響，守軍弩矢如雨的清嘯，還有宋、金兩方兒郎發出的震天殺聲就在這城池上下爆發開來，濟南之戰，仿佛一瞬間便進入了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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