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河故宋 > 第421章 國戰(4)
  如果從城頭俯瞰,汴京這座萬城之城此刻已被密集的街壘、城垣分割得支離破碎。間或還有雜亂的鹿砦、拒馬橫陳在寬敞的官道上,在不知不覺間,將那些如惡浪樣涌入城中的金軍分割開來。

  金軍的前鋒僅僅向前推進了不到兩百步,便齊齊遭到宋軍的有組織反擊——那些宋軍以重甲戰兵為核心,當道結陣。而周遭的街壘、還有那些空蕩的亭臺樓閣,到處都是神出鬼沒的射士,在呼喝著向他們射出致命的箭雨,或者投擲著火油罐與掌心雷。

  落雪之下,桔色的火花此起彼伏,在城中一朵接著一朵盛開。每一次綻放,都總能讓幾名金軍如活火炬一般在瘋狂掙扎舞動,而后發出一陣陣無助的嚎啕。而襲擊得手的宋軍射士,往往仗著地形之利,放出幾輪箭雨之后轉身便退入結陣甲士的遮蔽之后,讓那些金軍想要還擊發泄都抓不到什么合適的目標。

  “殺上去!韓世忠、岳飛都敗了,這些宋軍又能將某等怎樣!”

  女真軍陣之中,有那些身經百戰的猛安在陣中驅趕著陣勢向前壓上,可他們當面那些宋軍兵馬也發了狠,舉著手中輕重兵器便與他們惡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在整個汴京城西的坊巷之間,到處都是喊殺,到處都是兵甲對撞的聲音。滾燙的熱血在鐵灰的云翳下灑在雪地上,女真甲士與漢家兒郎的廝殺交織做一處。箭矢紛飛如蝗,毫不留情地鉆入金軍陣列,而驕狂的金軍仍固執地認為宋軍不過是困獸猶斗,他們以重甲兵士為先鋒,又匆忙從后方調集射士來掩護大軍推進!

  被事先選做預設阻擊陣地的方向往往其間都修筑了堅固的石堡與矮墻,開始疊人墻翻過這些障礙,可還未落地便遭到這些具備堅強抵抗決心的宋軍屠戮。

  那些多是河北路群山之間與金軍纏斗已久的義軍,與金人間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他們在馬擴的率領下云集汴京,接受了御營改編,重新配置了精良的弓弩和少量甲胄,雖然不足以在野戰之中與金軍正面相抗,可在今日這戰場之上,他們卻沒有半點后退的理由!

  完顏撒離喝這時已在親衛護持下入得城中,他登臨萬勝門上,目光越過城下這混亂的戰場,只死死盯住遠方那座稍矮些的內城城樓。他知道——那便是他此戰最后一處要隘!

  “將城外砲車想辦法調上去,轟開那道門!”他躊躇滿志,向左右下令。

  可親衛還未來得及傳令,一連串急促的腳步就打斷了他的思緒。只見一員帶著貂帽的女真軍將,滿臉煙熏火燎的痕跡,氣喘吁吁地爬上城頭,向他回報:“撒離喝!撒離喝!咱們的兒郎向前推進了兩個街坊,被擋住了!”

  “擋住?”完顏撒離喝有些不耐地微微皺起眉頭,“擋住那便叫左右兩翼兵馬繞側抄擊,這等事情叫領軍猛安自己決定便是!”

  “是……”那前來傳信的軍將先是點了下頭,卻還是硬著頭皮解釋了一句,“可撒離喝!咱們全部兵馬都被擋在那一線上突不過去……宋軍,怕是有意為之!”

  “胡扯!”完顏撒離喝心煩意亂,可他將目光投向下方戰場,卻發現自己

  兩年之前,他也曾隨軍圍城,卻不曾像今日這般,親率兒郎,先登破城!麾下兒郎組成的鐵灰色人浪的確并未如他想象那般勢如破竹,他們像是洪流,一次又一次沖擊著堤壩,卻被死死擋住,難越雷池!

  可他見此,卻反而冷笑起來:“領軍那宋將,還算有些本事!仗打成這樣,才算有那么些味道!傳某將令,加緊攻擊,向粘罕要一隊重騎,直接順著長街踩翻過去!某的靴子,要在日落前踏在大宋皇帝的寢宮里!”

  說罷,這位年輕的宗室親將高舉著雙臂,仿佛是要將整座城池抓在手中:“汴京!汴京!”

  ……

  與此同時,就在他目力所及的那座內城城門之上,一面繡著“宗”字字號的戰旗忽而在落雪中高高升起,靜緩飄落的雪花之間、零星燃起的火光照耀,那面旗幟亦顯得無比耀眼。

  “顧樞相再一次陷陣而戰了?”

  大旗下,已是須發斑白的老帥宗澤,緊握著刀,望著已徹底淪為戰場的半座城池,問他身旁年輕的將門道。

  “是……侯爺……便是這樣的人,誰也勸不住他。他說當年雪原潰軍,他尚能逆軍一戰……如今有兵有將,更應無所畏懼!”劉锜按著劍,沉聲說道。這位虎穴大營的幕僚長此時也已披甲頂盔,一副準備廝殺樣子。

  “逆軍?逆軍!咳咳……咳咳!”宗澤仔細咀嚼著這個詞,剛想說些什么,卻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兒子連忙從后而出,替他扶背順氣,也不知隔著那一身漆黑的鱗甲,究竟管不管用。

  “宗帥可要稍退,歇息一下?”劉锜同樣關心地問道。

  “不妨事……”宗澤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兒子。

  他又伸手擦了擦花白胡子上的血跡,目光死死盯著劉锜,忽而笑了笑:“——信叔,其實你也想向那位侯爺一樣,不用被拴在這里總攬全局,想要下城去痛痛快快與金賊廝殺一場的……對吧?你的骨子里,和那位侯爺一樣,都是有著莫大的自信,信自己能挽此狂瀾的人,我說得可有錯?”

  “也許吧。”劉锜不置可否,“宗帥想問什么?”

  宗澤還是笑,“我?我原本想問信叔,若是此戰得勝,那位侯爺黃袍加身,劉信叔你會如何選擇,可看你這幅模樣,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

  令他意外的是,哪怕已將最后那層窗紙捅破,那位虎穴大營的幕僚長卻還是面沉如水:“宗帥何必有此一問,侯爺難道沒和您言語,有朝一日,他若想謀朝篡位,也定當是在一點點將這殘破金甌拼整無缺之后的事情?”

  宗澤聽了,冷哼一聲:“你們這些年輕人——倒是雄心壯志!也罷,老夫怕是管不到那時候,便最后一次做好這大宋的看門狗便是!”

  他說仔細看向城西已經殺作一團的混亂戰場,而后朝著身旁副將發出一道接著一道的軍令。而他的身后,宋軍中央集群三萬六千兵馬,從內城城門中,次第投入到西側燃燒的戰局中去。

  當所有軍令被執行下去,這位東京留守、天下兵馬大元帥方才再一次轉向劉锜,他的聲音沙啞,似乎還帶著絲若有若無的風聲。

  “我知道,這決戰的軍略是你與顧樞相定的——以官家、以顧侯、以半個汴京、還有數萬兒郎為餌,要吞掉金人半支滅國之軍,你們……當真是好大的手筆!不過這都是為了擊滅韃虜,復我河山,老夫都沒什么好說的……”

  他說到這,頓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死死抓住劉锜的肩膀,讓那位年輕的幕僚長即使隔著肩甲也能感到力量之大。

  “可是信叔,若是……若是有朝一日,若是你們真打算……還望二位,能夠少些殺戮!為咱們漢家兒郎多留存些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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