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河故宋 > 第429章 國戰(12)
  建炎二年十一月初十汴京

  天色再次晦暗下去的時候,雪也越來越大,沒有絲毫止息的意思,就如靖康城破那日一模一樣。

  可不同的是,此一回,汴京這座城市、乃至整個大宋,卻是拿出了全部勇氣與決心在這里苦苦支撐……

  完顏宗翰所部大軍沖入這座燃燒的城池整整一個白天,卻沒能根本改變巷戰的焦灼態勢。

  習慣了野戰破敵鐵騎沖突的金軍,面對這座已經完全要塞化的城市,多少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們大規模陣戰之利發揮不出、輕重騎兵的機動優勢也被那些割裂的街巷城壘完全限制——面對宋軍堅實守備,那支曾經的滅國之軍,找不回當年的虎狼之勢,也只能頂著箭雨、拼著死傷,拿本族兒郎的鮮血性命向外闖開條血路……

  更讓他們覺得難以忍受的是——每每擊破一處坊巷中堅守的宋軍,他們卻潰而不散,幾乎就在下一處街巷便停下后撤的腳步,被那些可恨的參政們重新組織起來。宋軍之中,這個奇怪的官職,在這時就像是有妖法一般,攝人心魄!他們只是簡單地整列好隊列,而后就將潰軍再度整理成陣,再度投入到仿佛永不止歇的搏殺之中。

  ——這樣的軍心士氣,即使是他們這些百戰余生的金軍精銳看了也只覺心底發寒,只覺得自己前后是在與兩支完全不同的兵馬作戰!

  一整個白日的血戰,對于金軍來說最大的收獲是徹底抹去了宋軍在徐家藥鋪的突出部。

  輪替完顏撒離喝組織進攻的銀術可先是以粘罕身邊精銳重騎下馬步戰,徹底遮蔽了宋人援軍通路,而后再從三面圍攻,仿佛無窮盡的波狀進攻最終壓垮了宋人守軍的意志——吳璘帶著數百殘軍沐血浴火,向汴河方向突圍,而金軍也沒有繼續追殲他們的打算,只做了象征性的追擊,便從這個被打開的突破口涌入,向宋軍整然的戰線翻卷過去!

  至此,在一里開外的高閣上指揮前線戰局的顧淵也耗盡了后方輸送上來的最后一支預備隊,再無可能保住那個突出部,進而將金軍攻勢吸引在某個預設戰場了。

  他望著不遠處翻騰的火光,毫不猶豫地向左右親衛下令:“留一個都在此斷后!其余兵馬,撤至梓梁街防線!叫虞允文動作快點!”

  ……

  三發綠色的煙火號炮騰起,炸開在汴京晦暗的云翳下——那是宋軍早已約定好的全面撤退信號。

  只不過在尸堆如山的坊巷之間、河橋之上,卻還有太多的宋軍將士在與潮水般涌來的金軍拼死搏殺,這一日一夜的死戰,殺到此時他們早已置身重圍之中,退不下去,亦或者不想退下去了……

  進攻的完顏宗翰所部皆是女真一族中最精銳的熊虎之士,又都是輪換上來的生力,他們把宋軍苦戰一日夜的防線撕扯得千瘡百孔,終于如一股毀滅的洪流漫入城中。

  不過,完顏宗翰興許也是吝惜本族子弟性命,在一下午的狂攻之后,總算是叫停了金軍攻勢,轉而用砲車重點轟擊內城三處城門外的守軍陣地。

  那些原本落在行軍縱隊后的砲車,在一眾輔兵的努力之下,也總算有十幾臺輕便些的趕上了這場戰事。

  十數輔兵圍繞著砲車一陣忙碌,大大小小的砲石零散拋向守軍陣地,砸開鹿砦拒馬,引得女真軍陣一陣陣的歡呼。只可惜,那些都是需要人力牽引拋射的老式砲車,精度與威力比之配重投石機差了太多去,并不怎么能切實動搖宋軍防線。只不過,金軍原本因為苦戰而低落的士氣,漸漸高漲起來——他們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兩年之前,圍城時的驕狂!而且更進一步,這一次,他們已經抵近到內城之前!

  大隊大隊的渤海和奚人射士,被女真人驅趕著頂了上來,他們在陣勢最前面,冒著宋軍箭雨,發射著致密的羽箭。

  宋人幾處守軍,此時已被完全分割開來,只得艱難地向著內城西側各個城門分散突圍。

  內城守軍,也在劉锜命令之下出城接應,擺出一個又一個半弧形的陣勢迎擊。而其他地方,也通過內城上少量床子弩和神臂弓手維持著控制。可任誰都知道,若是金軍不計代價的強攻,輕易也能將這些兵馬擊潰殲滅。

  顧淵這邊,斷后兵馬將金軍死死擋住,倒是讓他們的后撤稍許輕松一些。

  他此時身旁可用兵馬不過千五之數,一半還是帶著傷!

  金軍正如餓狼一樣扯碎他們各處戰線,向著內城進逼。而他們一面照顧負傷的同袍一面還要與那些零散撲上來截擊的金軍做一陣陣的廝殺。

  這位侯爺,此時親領著所剩不多的親衛壓陣勢緩緩而退,他們撤出陣地時隨身攜帶了大量弩箭,這等時候成了他們保命的護符!那些鐵矢潑水似地灑向撲來的金軍,管他們是騎軍步軍,只要火光中出現金人身影,便覆蓋過去,管他什么精銳武士,都只有被射翻的份。

  而他們剛剛放棄的那一處高閣,最上一層已經被砲石轟得稀爛,現在還焚起火來,也不知是守軍自己點的,還是金軍縱火。

  周遭兵馬,眼看見這邊情勢,都在拼了命地向那處孤軍周圍放箭發矢,想要用箭雨支援那被包圍的據點。可隨著涌上去的金軍越來越多,他們終于寡不敵眾,被淹沒在敵陣里。

  最后時刻,領軍的那個宋軍都頭,攜著一面燃燒的戰旗,出現在近乎成為廢墟的高閣上。他的甲胄已經殘破,頭上也沒有帶兜鍪,只是朝著內城方向不住地嘶吼,顯得絕望而又瘋狂……

  可即使是顧淵,此時此刻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挽救他的袍澤兄弟了……

  “撤——撤回內城!”他不忍地轉過頭去,沖著再一次停下的隊伍嘶啞地吼道。而他們這些殘兵收縮防線,節節而退……一直退過距離內城兩個坊巷之隔的梓梁街,方才在劉锜接應之下再度穩住陣腳。可此時此地,梓梁街以西的城池,已經完全化作一片燃燒的火海!

  “侯爺!”劉锜這時候已經下到這內城防線前最后的緩沖陣地上。

  這條長街之前有大量豪商居住,深宅大院、院落亭臺甚多,算是金軍推進路上最后一道險要。

  這位幕僚長上前接引,可他身后帶著的兵馬,卻只有一半是宮中調出來的御前班直,剩下那些,穿著綠色、甚至紅色的袍子,大都沒有頂盔、有人帶著幞頭、有的人披了件胸甲,只有手中兵刃看樣子倒都是武庫之中制式……

  顧淵看了他們一眼,以刀杵地,低聲苦笑著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是先前沒撤走的官吏,凡是有意拼死一戰的,宗帥都將他們組織起來。咱們武庫里面弓弩刀劍倒是足夠、可甲卻不太夠了……”劉锜湊過來,謹慎地看了身后那支雜色兵馬一眼,壓低聲音道,“用作預備隊的后軍五千兵馬、還有兩千契丹輕騎沒有動。另外……張泰安那邊應該還有四五百御前班值在宮內看著官家與朝中諸公。除卻此間兵馬,這便是咱們在汴京最后的籌碼!”

  “籌碼?”

  顧淵喃喃重復一句。

  他看了看再度暗淡下來的夜空,又看了看那被灼熱的氣浪不斷掀起、拋向天空的余燼——他知道,那是這座城市的余燼,它們混在雪花中灑落大地,掩埋了那些忠勇或者兇蠻的魂靈……

  “這樣一場焚城之戰,何人不是籌碼?不過是看看咱們能否與完顏宗翰賭到底牌掀開的一刻而已!”

  滔天火光之中,他執刀立于御道之上,目光凌冽,亦如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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