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大隊甲士涌動起來，就在燕地春日剛剛發出新芽的原野上，展開綿長的行軍陣列。
此去燕京，雖然領軍親貴們心中多少有數。但對那些底層女真武士，尤其北地漢兒、契丹降人們來說，更多還是驚懼不已！
這些年亂世紛爭，天下戰國，他們投身女真軍中也不過想依附強權，討一條活路……卻怎么也沒想到，這看上去強橫無比的大金居然會被宋軍一次又一次地擊潰！
如今，宋人只是在河東河北兩路擺下大軍，這些燕云之地的女真權貴們便覺有累卵之危，忍不住坐立不安，甚至已開始內訌。可憐這些被卷入其中的異族男兒，根本無從選擇，只能渾渾噩噩地跟著上面的貴人一條路走到黑了……
金軍屯住的蓮花河大營距離燕京不過十里，大隊騎軍奔襲，須臾便至。
完顏宗弼撥了三千拐子馬與拔離速處，讓他去看住粘罕從北面調過來的云內騎軍。自己與韓常領著大約萬余騎軍，輕車熟路，直沖燕京南面的景風門。
其主力步軍則分給自己族弟阿魯卜同韓常分別領著，衛護著攻城器械，向著燕京城緩緩運動。儼然是要對這諸多權貴盤踞的城池直接動手，不惜以刀劍解決問題。
——于是，在被女真人的兵鋒征服七年之后，這座燕地重鎮，終于避無可避，再度迎向呼嘯的刀兵！
燕京周圍，原本有些正常巡弋的常勝軍騎士，還有不少權貴家仆，眼見著這樣大隊騎兵滾滾壓過來，發生了什么心里多少都有數……
那些常勝軍騎士，直接下馬伏地請降，甚至還有一位看上去像是個軍將樣子的北地漢人，被帶到這位女真親王面前，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留守已在城頭恭候……”
至于那些見勢不妙的家仆們，則作鳥獸散……他們一面拼命地打馬向城中逃去，一面沿途大肆渲染：“四太子反了！四太子領著十萬大軍向燕京而來，將要謀朝篡位！”
那些紛亂的聲音，就在燕地春日原野中遠遠回蕩著，讓這位正向著燕京進軍、想要拯救這個帝國的女真親王不由得勒住了他的戰馬。
“這就成了反賊么？”他喃喃自語，看向已至正午當空的太陽，一時間只覺無言以對。
周遭馬蹄聲疾，韓常帶著一隊十幾騎士追上來，氣喘吁吁地道：“兀術！兀術！那些亂民，全都在四處散布你已造反的消息！這個時候了，不要再有可以轉圜的念想！他粘罕就算手里握著撻懶、握著一眾勃極烈與吳乞買又能怎樣？咱們箭已離弦，便是要蟻附攻城，今日也要將這燕京拿在手里，方能與宋人一較高低！”
“是啊……箭已離弦！”完顏宗弼又看了一眼太陽，繼而看了看隊伍之中那面五色捧日旗，感慨一聲，沖著這位親信大將點了點頭，“那今日咱們便做了這孤臣孽子，定要統合國中局面，來救咱們大金！”
他說著，猛一打馬，帶著前鋒大股輕騎，向著那座雄踞燕地的城池直沖過去。
而韓常見狀，則趕忙沖到前面去，一面同他并肩疾馳，一面勸道：“——四太子，某卻也不是這個意思！此時粘罕在城中，必已做了準備，咱們便是兵力占優，卻也不能一頭直沖進去！還是等等后面大隊步軍上來吧！”
“——不必！”完顏宗弼此時反倒是冷靜得很，“此等謀朝之局，需得最快控制住對方首腦！這種事情，顧淵在南面已干了兩次！咱們這一次也得賭這么一場！”
他說著，朝向韓常：“某領主力，直驅景風門，若是能沖進去，也就沖進去了！若是沖不進去，便轉為蟻附——元吉辛苦，帶著你的人，還有某親衛猛安，奪下景風門側水門！那邊某前日銷煙時，已動了手腳，便是為此決裂做了打算！某想的明白——某與粘罕既然都是為了大金、都說不服對方，便”將這所有的陰謀陽謀攤在這棋盤之上，用女金兒郎們最能理解的方式去決大金的未來吧！
“好！”韓常見他神色如鐵，知這位四太子心中已有計較，便不再多說什么。
他干凈利落地一聲呼哨，拔馬離開兀術的騎隊，帶著自己親信，去尋撥給他的那個親衛猛安了。
……
“兀術反了？怎么可能！”
燕京城的府衙之中，完顏宗翰倏地起身，掀翻身前案幾，將席間酒水撒了滿地。
他的對面，完顏撻懶卻只是瞇著眼瞥了他一眼，仿佛事不關己，沒有多說什么。
倒是坐在上首已幾乎被架空的完顏吳乞買，看著這些勃極烈們轉瞬間掀起軒然大波，搖著頭嘆了口氣，道：“如何不可能？若是此時粘罕你與兀術異位而處，又怎肯定，他是真的請你相商？就算不成，也只是打算扣下，沒有害他性命的打算呢？如今，再無退路——各位當真各個都是好勃極烈！
皇帝諷刺得話還未說完，便被完顏宗翰冷冷打斷。
這位如今執掌了實權的大金親王，其實已不怎么將這染上煙癮的皇帝當回事了。
若不是為了維持如今這個局面，怕刺激到兀術那些年輕的軍將們，他早已在一眾勃極烈的支持下廢掉這皇帝，自己登上大位，或許還能帶著這個大金，退回北方去，殘喘下來！
“吳乞買，你也莫在這里說些風涼話了！”完顏宗翰一腳踹開倒下的案幾，提著刀走到行轅正廳中間，先是看了眼皇帝，接著又與撻懶對視了一眼，而后轉身朝向那些一意北撤的宗室親將，“——兀術營地里，能調度動的至少有五六萬人馬！咱們這城里，合扎猛安、各家親軍、府兵……將郭家的常勝軍算進來也不過兩萬多人！憑城一戰，未必沒有勝算！無論怎么說，兀術畢竟是反賊叛將！只要守得住些許時日，待希尹將北地大軍領來，這一切便告終結！”
他說著，威風凜凜地朝著廳外侍衛吼了一聲：“取某甲胄兵刃來！叫那些年輕后輩們看看，這大金到底當聽誰的！”
然而，這位曾經的大金軍神，此番咆哮卻沒有在那一眾權貴中掀起一絲波瀾。
良久，方才聽到完顏吳乞買冷笑一聲：“朕說話風涼？還不是你粘罕沽名釣譽，行事卻沒有那兀術果決！早將他招來直接扣下好了！非要玩那些宋人話本里的手段……咱們女真兒郎，哪里需要這般瞻前顧后！”
說罷，這位大金皇帝又抽了口煙，靠在身后軟墊上，長長地舒了口氣，嘆息著：“……大金……朕的大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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