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扇花錄 > 第145章 煮茶論魚(感謝余慮無成的打賞)
  張羽走到竹子旁,嫣然一笑,念念有聲:“竹君竹君,以爾之清氣,佐茶之清香,不算辱沒吧?”

  但見她纖手攀上竹枝,輕而易舉折下許多嫩葉,繼而抱持竹枝,放在火爐之中,火石一敲,便在竹枝上燃起火來。

  薛逸峰氣惱不已,恨恨道:“這竹子也挑人的?我百般使法子,一點火星唾沫都沒的,這不是單欺負我嗎?”

  眾人皆是忍不住現出笑意,渾忘了此際險境,心神大為放松。

  張羽從百寶囊取出一個翠綠葫蘆,一邊將葫蘆中的水倒入茶壺,一邊道:“我雖不懂茶道,卻是附庸風雅,特地尋來惠山泉水,如今正好款待佳客。”

  惠山泉水甘芳溫潤,如激雪過齒,濯熱滌俗,被譽為“天下第二泉”,乃是煮茶神品。

  唐柔雨拍手贊道:“芙蓉仙子乃是茶道高手,這般說辭,無乃太謙乎?水是好水,茶當然也非凡品,芙蓉仙子莫要饞我。”

  “東坡詩云,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惠山水嘛,自然要配建溪龍團鳳餅了。”

  建溪之龍團鳳餅,名冠天下。惜乎茶圣陸羽未曾前往建州,未曾將建溪茶著錄于《茶經》之中。是以宋國丁謂有詩曰:“唐賢經譜內,未識建溪春”,頗是為建溪茶叫屈。

  唐柔雨乃是仙音宗少主,腹笥既富,眼界自高,但聽到“建溪”兩字,眼中仍不由自主透出憧憬之色。

  她素來只聞建茶之名而不曾有機會親口品嘗,今日機緣巧合,得以在困境中得品佳茗,倒是了了一樁心愿。

  這般想著,唐柔雨又將目光移向李魚臉龐,凝眸含情,別有所寓。

  上官雁見了,只是微微冷笑,懶得說一句閑話。

  少時,明桃等四弟子回返,望見張羽好整以暇在煮茶顧火,那是習以為常,并不為奇。但瞧見李魚等人臉上沒有一絲焦躁氣息,四女卻不免吃了一驚,又多了些佩服之意:“眼瞅著兇多吉少,小姐煮茶養心,渾若無事,他們竟也能安之若素,氣定神閑。就連那女公子薛逸峰,居然也能沉得住氣,真是難得,難怪小姐肯帶著薛逸峰一同上路……”

  火爐與茶盞之間,張羽與火爐之間,距離井然,顯然遵循一定法度。尤其張羽舉手投足,行云流水,盡是清雅。李魚瞧在眼中,但覺賞心悅目,暗中贊嘆。

  不一時,茶聲微起,李魚舉目往茶壺中瞧去,卻見云氣縹緲,茶葉與波濤相互跌宕,“云疊亂花爭一水,鳳團雙影負先春”這兩句詩詞,登時在腦海鮮活起來,再是形象不過。

  忽聽張羽問道:“敢問冰雪仙子,如何才是品茗良時?”

  “我只知一沸二沸三沸之說,想來芙蓉仙子另有高論。”

  張羽又把目光望向上官雁,上官雁大大方方道:“我是不懂的,莫要為難我啦。”

  張羽不由一笑:“霜月仙子當真妙人。”卻又瞧向李魚:“還望李公子不吝賜教。”

  李魚尚未說話,上官雁已先抿嘴而笑:“我雖然被你考倒,但李公子博覽群書,絕對能替我扳回一城。他答了出來,便如同我答出來一般。”

  唐柔雨細眉一顫,心頭更瞬時生出惱怒來:“我爭得口頭名分,情分上卻輸了半層。上官雁暗用夫唱婦隨,是故意惱我來著……”

  上官雁既已抬出花花轎子,張羽眼中更流出殷盼,李魚不好謙遜,當即侃侃而談:“我生長鄉野,實不會飲茶,只好搬出古人,紙上談兵罷。

  記得李南金有詩曰,‘蟲唧唧萬蟬催,忽有千車捆載來。聽得松風并澗水,急呼縹色綠瓷杯。’

  李南金之意,茶聲有如松風響動,澗水流動,便是茶水入杯之時。不過李南金的朋友羅大經卻別有看法。

  羅大經詩曰,‘松風檜雨到來初,急引銅瓶離竹爐。待得聲聞俱寂后,一甌春雪勝醍醐。’

  羅大經的意思,煮茶的詩號,如果聲音像松風澗水,已經將茶葉煮得太久,茶水會產生苦味了。所以剛剛聽到松風般聲音,就要趕緊移瓶去火,這樣才能保持茶葉的甘甜,留下一杯絕妙好茶。

  李南金與羅大經的看法各有道理,但據前人筆記,倒是羅大經得到更多贊同,想來定有道理。

  我不過拾人牙慧,芙蓉仙子以為如何?”

  張羽嘆道:“待得聲聞俱寂后,一甌春雪勝醍醐。詩人真是不凡,能將我心中有而口上無的東西,說得這么妙這么美。”

  李魚果然替上官雁掙回了顏面,照夜雪獅“嗚嗷”一聲,在上官雁懷中伸頭伸腳,得意洋洋。

  等到松風初起,張羽將茶湯優雅倒入流霞盞,分與眾人。

  李魚端起茶盞,尚隔了許多距離,已覺清香撲鼻,直潤到心間去。及至真正入口,神髓皆動,清風孕生,不覺眉飛色舞,連贊道:“好茶,好茶。”

  唐柔雨亦是淺抿一口,嘆道:“得遇此茶,往日所飲皆成粗水矣。可見好茶亦須知己,若無芙蓉仙子之茶藝,便有惠山泉與建溪茶,也只是暴殄天物。”

  “過獎,愧不敢當呢。”張羽端起流霞盞,卻是一呷而盡,并不懼怕茶湯滾燙,顯示她真正是精于茶道的高手。

  上官雁自囊中取出綠豆糕,明桃諸女也拿出桃酥、曇花凍等點心,均擺在軟綢之上。

  唐柔雨纖指拈起一塊綠豆糕,緩緩放在口中,細眉一展,贊道:“這綠豆糕也極好吃,我竟忍不住要多吃幾塊。”說著,又拈了一塊綠豆糕在指間。

  上官雁秀眉微顫,道:“唐姐姐喜歡,便多吃些,不過是尋常糕點而已。”

  張羽復又給眾人滿上茶盞,笑道:“先前我說對花啜茶,大煞風景,真是大錯特錯。”

  薛逸峰滿臉疑惑,追問道:“對花啜茶,為何大煞風景,又為何大錯特錯?”

  張羽解釋道:“吃茶看花,意隨花行,往往因為花的美麗而忽略了茶的甜甘,所以說喝茶時不宜看花。

  而眼前名花傾國,風姿超然,花增茶之韻,茶添花之雅,才知對花啜茶,真正是有滋味。”

  張羽這話,顯然是把上官雁與唐柔雨比作名花,其實她自己何嘗不是傾國之色?

  她口中說出“有滋味”三字,在場之人均泛起同感。薛逸峰更不由癡想起來:“若是李哥哥容貌不毀,此刻便是四大名花奇集,該是何等賞心悅目!”

  唐柔雨接口道:“芙蓉仙子以花喻人,雖然往我們臉上貼金,到底落了俗套。

  依我看來,此時此境,唯有東坡那一句詩方能形容。

  ‘從來佳茗似佳人’,這盞中之茶,洗心掃俗,才是真正佳人。豈不遠勝過我等膏油容貌?”

  張羽微微一愣,鼓掌大笑:“好一個東坡,好一個冰雪仙子。”

  李魚心中不由泛起東坡這一首七律:“仙山靈草濕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勻。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林春。要知冰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戲作小詩君一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上官雁瞧在眼中,氣在心上,暗惱道:“哼,冰雪仙子,冰雪心腸!她果是聰明得很,抓住李魚喜愛詩詞的脈門,暗暗自夸,妄圖獲得他的好感呢。”

  張羽喝了一杯茶,又吃了一塊綠豆糕,若有所思道:“昔日曹孟德煮酒論英雄,今日我們聚在一起,也是緣分。不如我們來個煮茶論魚,如何?”

  薛逸峰又搶問道:“煮茶論魚?張姐姐,哪來的魚呢?”

  張羽一指李魚,忍住笑道:“近在眼前明晃晃一條魚,你難道看不見嗎?”

  李魚見張羽忽然扯到自己,雖是心中坦蕩,仍覺得很不自在,不假思索道:“仙子,勿要開玩笑。我有什么好談的呢,還是正事要緊。”

  “李公子,可別誤會。”張羽掩嘴一笑,目光清亮:“兩大仙子都將你視若珍寶,我可不敢胡亂消遣。更何況,我相信,你一定會對這場論魚有興趣的。

  譬如說,你難道真不想知道,當日仙音宗比武招親,為何冰雪仙子會主動認輸?”說著,張羽將目光鎖定在唐柔雨臉上。

  此言一出,薛逸峰固是益發糊涂,明桃諸女也是皺眉驚詫。如今眾人被困在竹林中,生死難料,張羽不與眾人商討破解之法,反而討論一個不相干的李魚的感情私事,這不是主次不明,輕重不分嗎?

  如果說先前煮茶閑話,是為了緩解壓抑的氣氛,驅趕絕望的心緒。但此刻張羽正襟危坐,鄭重其事的要來這一個“煮茶論魚”,實在讓人匪夷所思,想不出她究竟有何用意,更想不出她究竟為何如此悠然自得,竟還有這份閑心雅致。

  李魚卻是一愣,嘴唇張了又閉,竟是不再阻攔。

  老實說,張羽問的這個問題,確實在他心中縈繞,不可解答。

  仙音宗少主何等尊貴,招親盛會何等隆重,無論是誰,事先都不敢相信,唐柔雨竟會當著天下群雄,不顧非議而主動向李魚認輸。

  所以,李魚也因為這想不到而吃了一個大虧。本來想主動認輸的他,被唐柔雨的意外舉動打亂了計劃,整個人生可說是天翻地覆……

  雖然在新鳳鎮,唐柔雨給了李魚一個解釋:“你是鐵骨男兒,曠世少見,令人心動。”但趙月兒的一番言論,又讓李魚心生疑惑。

  冰雪仙子唐柔雨到底是心計深沉之人,他李魚又如何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而此刻,上官雁與張羽皆是智慧過人之輩,唐柔雨倘若詭言巧辯,定然逃不過這兩位仙子的審斷。若要弄清唐柔雨真實想法,眼下的確是最佳時機。

  當然,李魚并非在意唐柔雨是真情還是假意,他從沒有想過要當這個仙音宗姑爺。他只是不想糊里糊涂罷了。

  眾人將目光均集中在唐柔雨身上,各自猜測著唐柔雨該如何應對。

  張羽的詢問實在有些不禮貌。不要說唐柔雨是冰雪仙子,就是個普通女兒家,如何能在李魚這個當事男子面前,毫不避忌去詢問女兒家的情愛心事呢?

  卻見唐雪柔輕輕抿了一口茶,嘴唇現出笑意,卻是反問道:“芙蓉仙子,你可聽過‘詩樂合一’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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