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生桑之夢 > 第二十五章 利用
  12月23日

  前往精神鑒定中心途中

  如何證明自己不是一個精神病呢?

  越是說自己不是精神病就越可能是。對一般人而言,這好像是一句玩笑話,畢竟,精神鑒定中心肯定有著科學的方法,不至于會發生顛倒黑白的情況。

  但是我不一樣。

  梁擇棲是我腦中創造出來的幻象,即使他現在已經不再出現,或許曾經也沒有出現過,只是這一段時間我壓力過大的產物。但是,有過這種先例意味著我很容易會被診斷為人格分裂,雖然一個成為精神病人相當于有了免死金牌,但是如果要在精神病院度過人生,那又和坐牢有什么區別呢?

  聽著窗外車水馬龍的喧鬧,我一心想著,絕不能脫離這紛繁的社會,我既不能被當作一個罪犯,也不能被當作一個精神病患者。

  讓我暫時調整一下思緒,回到事件最一開始的地方吧。

  七天以前,我是如何成為一個嫌疑犯的呢?

  是因為林教授的死?不,應該說是林教授不明不白的死,即便根據梁擇棲的推理,他可能是自殺的,但卻反而刻意避免了在現場留下自殺的痕跡。

  這是為什么?我至今也無法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但這最多導致我被懷疑,而真正讓我成了第一嫌疑人的原因是一張簽購單。為了那張偽造的簽購單,調查了那么多人,卻依然沒有結果。

  就在等待警方有所突破的時候,卻發生了連環殺人案,與此同時林教授的遺作手稿也被發現,具備作案動機和條件的我順理成章地被進一步坐實了嫌疑人的身份。雖然梁澤棲一度推理出了何茼英的作案動機和林教授的自殺可能,卻依然排除不掉我參與連環殺人案的可能。

  隨后的調查并沒有進展,案件反而越來越復雜,但此時本以為深陷泥潭的我又突然遇到了轉機——梁擇棲的推理再次救了我(雖然其實算是我自己救了自己),兇手可能是在手稿被放好以后才進的圖書館,但是很有可能目前石嶺成依然沒有找到他,這也是我還留在這的原因。

  除此以為……還有什么原因呢?

  對了,論壇的回復。

  糟糕,我竟然忘記了這才是我“二進宮”的理由。

  “雜種,我會殺了你的,別讓我知道你住哪兒。”當時的發言原話應該是這樣,石嶺成說這條回復是在李豪的言論下面,也就是發言者就很可能兇手,因為賬號而鎖定了我……可是IP地址是在林教授家里。

  的確,對警察而言,最大的嫌疑人肯定是我,我經常在林教授家中辦公,在這臺電腦上登了自己的賬號,發表了這句評論也是合情合理。

  但是從我的角度看呢?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林教授知道我的密碼,登了我的賬號,然后發表了一條殺人威脅言論,并且以完全不是他的口吻。而這樣做的目的有也只能有一個——嫁禍于我……

  當然,我可以解釋為失憶或者是其他人盜號再篡改IP之類的可能,但不管怎么解釋,都像是在刻意避開那個最為合理的結論。

  再結合林教授隱藏了自殺意圖陷我于不義這一點,難道說林教授真的想嫁禍給我嗎?可原因又是什么呢?

  汽車軋過一段減速帶,彈跳后墜落的失重感讓我短暫了跳脫了思維,我用力感受著帶著手銬的雙腕,感到愈加頭痛,林教授,他真的想看到我現在這一幕嗎?是他偽造了簽名?是他指使別人殺死那些仇人的嗎?

  不,不。

  這其中還是存有矛盾。

  如果莫群、路菲菲、孟千泉、李豪和某個記者都是林教授已經確定好要殺掉的對象,那么完全可以提前告訴兇手手稿的內容,并且直接讓我接觸到稿紙留下指紋,這樣我的嫌疑也會更重,也會讓兇手更加游刃有余的完成一系列連環殺人。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來,尚且不知道兇手是否提前知曉手稿的存在,但至少可以肯定他不知道手稿的內容。

  不知道我是否還是在下意識地為林教授開脫,以此在思想上逃避一個我不愿接受的結果,但是乍看之下,這個分析還算合理,我仍然愿意相信林教授不是那個嫁禍者。只是,其中的疑惑,依然得不到解釋。

  “吱——”一聲刺耳的剎車,緊接著身體感覺到在后退,又傳來一聲熄火的聲音——看樣子已經到了目的地。

  我被領進了一個狹小的房間,坐在一個軟包的審訊椅上,大概是為了防止我作出自殘的舉動。前后兩邊的墻上至少裝著四個攝像頭,大概這里的螞蟻都別想從門縫溜出去吧。

  并沒有出現我想象中的穿白大褂戴金絲眼鏡的中年醫生,此刻在我眼前的,是一個穿著米黃色外套,黑色長靴,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士。

  “你好,我是精神鑒定中心的黃主任。”

  “啊?你好。”

  “你有什么疑惑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的,已經是主任了。”

  “哈哈哈,謝謝你這番評價,我沒有很年輕啦,其實也已經三十六歲了。”

  “嚯,保養得真好。”

  我其實并不是在油腔滑調,相反地,我幾乎是很艱難地在維持我的積極態度,實話實說,這個黃主任的和藹可親舒緩不了我的任何情緒。

  “好了,言歸正傳。郁修,二十七歲,根據警察提供的描述,出現過失憶和另一重人格的幻覺,對吧?”

  “嗯,應該是吧,如果你和那些警察都不是幻覺的話。”

  “哈哈,你的幽默感和動聽的夸獎似乎證明你在情商方面沒有問題。”

  “那照這么說,我的職業和學歷也證明了我的智商沒有問題,但有什么用呢?請告訴我,我怎樣才能證明我的精神沒有問題?”

  “你似乎帶有一些抵抗情緒啊,郁修。我不是想要證明你有精神問題的,恰恰相反,我們是希望所有的嫌疑人是沒有精神問題的,以免他們偽裝成精神病患者從而逃脫法律的制裁。”

  “好吧。那么,鑒定可以開始了嗎?”

  “正一直在平穩地進行著呢。接下來,我會問你一些問題,你就輕松但是誠實地回答我就好。”她交換了一下環抱的雙手,很少有人會做這樣的調整。

  “嗯。”我點了點頭。

  “首先我要跟你核實一下警方的描述是否準確,如有異議,你可以提出。”黃主任清了清嗓子后翻開一個白色文件夾,“你被發現產生幻覺人格,人格名叫梁擇棲,跟你共處一室,是嗎?”

  “是的。但是我認為這可能是我壓力過大之下的產物。”

  黃主任似乎沒有聽到我的發言。

  “該人格第一次出現是在你進入看守所的第一天嗎?”

  “是的。”

  “該人格來自于林梓棠連載小說《妙手》中的人物角色是嗎?”

  “呃……我想是的。”

  “梁擇棲一名和小說中主角不相符,你是如何確定的?”

  “林教授的初稿里面,主人公用的是梁擇棲的名字,我想我當時應該是看過初稿所以留下了印象。”

  “應該?你如果看過初稿,為什么沒有懷疑梁擇棲這個人格的真實性呢?畢竟他跟初稿人物同名啊。”

  “我想,不知道為什么,我看過初稿這件事的記憶消失了……”

  “消失了……對了,這里提到,你在家里暈倒后也出現了失憶的癥狀。”

  “是的,石嶺成,哦,石警官跟我說,暈倒的時候我正在看的就是《妙手》的初稿,也許就是它導致了我的暈倒和失憶。”

  “也就是說這是你第二次看到《妙手》,接著還是發生了失憶的情形。”

  “沒錯。”

  “關于第二次失憶,倒是有著心理學上合理的解釋。那時候你梁擇棲這個人格已經存在于你的世界觀中,可是看到手稿的那一刻,突如其來的巨大沖擊讓你的大腦開啟了保護機制,幫你平衡這股沖擊,通俗點來講,就是大腦選擇了最簡便的方法,即刪除了不愿意相信的事實,所以你醒來后發現這一段成了空白。”

  “但是后來石警官跟我點破梁擇棲是不存在的時候,我沒有發生這種情況啊。”

  “根據警方記錄,你在牢房里產生了自殘行為,我想這時候你的潛意識應該已經慢慢覺醒了,逐漸認識到了另一個人格是幻覺的事實,所以大腦不再啟動最嚴苛的保護程序。”

  “好吧……對了,你剛剛說心理學上解釋……那是不是意味著……”

  “嗯,我覺得這也許只是個心理問題,而且你的腦部CT也一切正常,我想還沒有達到精神疾病的層面。”

  我心中長舒了一口氣,但是黃主任接下去的發言卻猶如晴天霹靂。

  “可是,郁修,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如果你的第二次失憶是保護機制而導致的,那么第一次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明白。”

  “我們簡單捋一下,你第一次看過初稿,然后失憶,那么失憶的原因會是什么?”

  “也許,和第二次一樣,是保護機制?”

  “沒錯,那么如果是保護機制的話,也一定有觸發的理由吧。梁擇棲這個人格,很可能在那時候就已經出現了。”

  “啊?那么為什么會出現呢?”

  “這僅僅是我的猜測,供你參考。”黃主任放下手上的文件夾,又環抱起雙手,“作為一個小說家,你最大的特點就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這類人群是很容易產生幻覺型人格的,你在看過《妙手》初稿后,自然而然地把梁擇棲當作現實中存在的人物,并且保護機制把看過初稿這一記憶給抹除了,后來在你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外界強加了干擾,導致你暴力性地斷絕梁擇棲的人格,保護機制再度啟動,將整段記憶全部抹除,才能回歸到正常生活。你是幸運的,郁修,慶幸這強大的想象力與強大的保護機制共存,你才沒有精神奔潰。”

  “外界強加的干擾……會是什么呢?”

  我突然感到莫名的不寒而栗。

  “那個時候你應該不是獨處的吧?”

  “嗯,我白天大多都和林教授在一起……慢著!你該不會是說!?”

  “產生梁擇棲這一人格并與之對話,第一天見到你的石警官都能輕易地察覺出這種異常,難道朝夕相處的人會感覺不到嗎?”

  “你是說林教授知道這一切……那他為什么從沒和我提起過?”

  “我的工作到此應該是完成了,后續請等待精神鑒定的報告吧。”黃主任戛然而止,起身準備開門帶我出去。

  “等一下!你告訴我!外界強加的干擾是什么?”

  她暫停了腳步,一字一頓地告訴我:“電擊”。

  說罷,她靠近我蹲了下來,“通常,電擊療法是刺激足部穴位。”

  因為我被手銬束縛,黃主任替我脫去右腳的鞋襪,我立刻翻轉足底,清晰可見幾處焦黑的印記。

  “這就是被電擊過的痕跡,而且,似乎還不止一次。”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林教授竟然隱瞞了我存在第二人格的事實,并對我采取了電擊療法,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你一定想知道原因吧?”黃主任將我帶到房間的一側,“這里還是有監控盲區的,接下來,我來說說我的猜測,你就當聽過吧,畢竟,逝者已去。”

  我屏息凝神。

  “你有沒有想過,林教授為什么要收你這個寫作天賦并不出眾的學生呢?”

  “我也想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姑且給你一個解。你知道嗎?每十萬人中才會有一個像你這樣可以將虛擬人物投射到現實中的‘人才’,而對林梓棠而言,這樣的‘人才’不可多得,對他的寫作卻是大有裨益的。每當他新創作一個角色,就可以利用你投射這個人物出來,仔細地觀察他的言行舉止,是否和自己預想中設定的人物一致。等到勾修改完畢,再用電擊抹除你的記憶,你的保護機制會自動修補這一切,恐怕這是他額外的驚喜。”

  “哈……哈……這是我聽過最不可思議的小說情節了,沒開玩笑吧?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假孰知呢?我只是不想你總活在保護機制里了,郁修,你該自己去挖掘真相了。”

  黃主任的推測沒有什么邏輯漏洞,這的確是一個讓人震驚的結論。林教授根本就是在利用我,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最近經歷了太多打擊,又或許是潛意識已經察覺到過,總之,我的情緒竟然沒有太大的起伏,驚訝也到此為止。

  唯一令我絕望的現實,是梁擇棲這個人格是純粹的故事人物的投射,那也就意味著,他根本不是我,我也成為不了他……那個幫助我頭腦風暴的人,只不過是一個虛擬的全息影像……

  梁擇棲跟我揮手告別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口口聲聲說什么“我就是你”,都是騙人的……

  門被緩緩打開,我被重新架上了車,隨著發動機的嘶啞低吼,我又將回到那個陰暗的牢房,那個再也沒有梁擇棲的牢房。

  至于真相,我真的不在乎了,誰死誰活,又與我何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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