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近來算是上京城頭一份的笑話，自從大理寺門前那一出鬧劇之后，連上門拜訪的人都幾乎沒了，也就只有些看不清形勢的，還想著摸上門來‘雪中送炭’，好借此占上賈家這艘大船。
王家連個人都沒派去，王錫得知此事之后，當晚就病了。
他難得沒在書房，只躺在自己里間的床榻上，瞧著模樣像是瞬間老了十來歲。
大管事就跪在床邊的腳榻上，舀了剛煎好的藥，一勺勺喂給王錫。
王錫勉強喝了半碗，便把勺子往外推了推，“不必了。”
他說話還帶著明顯急促的喘息聲，大管事聽了，一顆心越發往下落了幾分，“太醫說，您喝了藥，再好好養一養.......”
“我的身子骨如何，沒人比我自己更清楚。”王錫搖著頭，抬起一只手，示意他扶自己坐起來。
大管事連忙放了藥碗，又拿了一只充綿的枕頭墊在床頭，慢慢扶著王錫坐直身子。
也就是一夜之間，王錫就好似老了十來歲，原本一直挺拔身軀，如今瞧著也有幾分佝僂，大管事覺得老太爺頭頂的白發像是又多了好些，人都沒了原先的精氣神。
不像是官場上運籌帷幄的首輔大人，倒像是，病殃殃的尋常老人。
這個念頭才一涌起，大管事自己先嚇了一跳，他趕緊壓住這份不該有的心思，抬手替王錫摁著腿，這是太醫交代的，說是能舒筋活血，老太爺年紀擺在這兒，總該多注意些。
王錫就這么靠坐在床頭，垂著眼，任由大管事給自己摁腿。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錫慢慢抬起頭來，“濡臨那孩子，有什么消息沒有？”
大管事手上一頓，沒敢去看王錫的視線，“顧大人已經奉命去了幽州，四爺如今不是一把手，想必，正忙著交接各項事務.......”
王錫嘆了口氣，臉上似是有些可惜。
“那孩子還在怪我。”
“四爺年紀還小，再過段日子，他就明白了.......”大管事這話干巴巴的，王荊年紀并不小了，換做尋常人家，兒子都早就有了，當初是因為老太爺覺著四爺的婚事得好好挑，這才耽誤了下來。
后頭四爺和王家鬧翻，他的婚事就更沒人能管。
說什么年紀小，不過是寬慰老太爺的借口罷了。
王錫心底也清楚，沒把大管事這話往心里去，打從濡臨那孩子和家里頭翻臉之后，王家上下，多對那孩子不滿極了，便是他也覺得不滿。
但濡臨是他親手培養的孩子，他便是不滿，也不愿聽旁人在耳朵邊上念叨，起先王家另外幾房的人為了他手頭的好處，沒少湊過來說王荊的不是，后頭被王錫罵了一頓，這才沒人敢說什么。
府里頭的下人更是不敢提及王荊，生怕惹了主子們不快。
大管事跟在王錫身邊這么些年，對王錫的心思不說十拿九穩，至少也能猜中個五六分，對四爺，老太爺確實是掏心掏肺，王家那么多子孫，除了四爺，沒有一個能支應門庭的，也不怪老太爺偏心。
便是四爺做出那等不孝的行為來，老太爺心底對四爺也依舊存著一絲希望。
到底是造化弄人，四爺從前那么孝順聽話，怎么去了一趟幽州，便跟變了個人似的？
大管事忍不住感慨一聲，“若是當初，不叫四爺去幽州便好了。”
王錫卻聽得笑起來，“他那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便是我攔著，他也能有千百種法子脫離我的掌控。”
事到如今，他也看明白了，濡臨那孩子，怕是早就對自己、對王家生了不滿之心，幽州之行，與其說是自己的意思，倒不如說，是那孩子自己想去走這一趟。
他活了這么一輩子，眼瞧著王家也就出了濡臨這么一個得用的，他費盡心思培養濡臨，希望他能叫王家更進一步，可惜，實在可惜！
王錫閉了閉眼，似是累極了一般，大管事不敢再多言，只小心翼翼替他摁著腿腳。
屋子里就這么寂靜了片刻，王錫才慢吞吞說道，“那孩子是個倔的，他下了決定，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既然不愿回來，那就算了吧。”
大管事眼睛一瞪，“您的意思是？”
“往后，他和我王家再無關系。”王錫說得極輕，仿佛在說今兒晌午吃什么。
大管事被這話嚇了一跳，好半天沒能接上話，那可是四爺！是老太爺用心培養的繼承人，便是之前四爺說出那樣大逆不道的話，甚至把大老爺困住，老太爺也不曾說過那樣的話.......
“您.......”
王錫也不看他，只自顧自往下交代著，“把這事兒，給家里頭吩咐一聲，再叫人傳話給幽州那頭，往后，他也不再是咱們王家人了。讓他把老大給送回來，從今以后，他要做什么，咱們不管。”
大管事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先答應了一句，說完，自己又沉默下來，他小心翼翼望著靠坐在床榻上的王錫，想了想，還是低低說道，“四爺若是知道了，心里頭也該難過。您，怎么能就舍得。”
“舍不得，但也沒法子。”王錫看向大管事，“你說說，咱們眼下的處境如何？”
大管事歇了聲兒，心里頭也明白過來王錫話中的深意。
王家原是和賈家聯手，之前一直都好好兒的，可就是這兩年上，先是王家損了名聲，跟著四爺又起了旁的心思，王家整體不如從前，就連圣上那邊，對王家也不復從前那般客氣敬重。
賈家就更別提了。那一家子這段日子越發不像話，一家三口居然能當街打起來，真是蠢到極致。
老太爺如今下這個決心，恐怕，也是看出了兩家的頹勢，想借此機會，給王家留一條退路。四爺是王家小輩里最出色的一個，眼下，世人都知道四爺已經和王家翻臉，若是再傳出王家不認他的消息去，往后，四爺就算完全脫離了家族。
即便最后，王、賈兩家落不得好，四爺那邊的血脈也能活下去。老太爺這是為了王家用心良苦。
大管事沒再多勸，低聲說道，“老奴明白，這就照您的吩咐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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