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語氣太過堅定，何氏到后頭，人都已經有些暈暈乎乎，她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內宅婦人，朝廷這些事兒，她向來沒聽過，也沒敢深想過，莫說是她，便是她丈夫，恐怕也不會想這些。
可世子夫人就這么直白赤裸地說給她聽了，期間，還生怕她聽不明白，好些話掰開了揉碎了，一句一句分析給她聽，何氏便是不想聽都不行，到最后，她也不知怎么的，就被李若引著開了口，甚至發表了幾句見解。
何氏心底是忐忑不安的，可一抬眼，對上李若肯定的眼神，她心又定了下來，繼續說了幾句，話里話外，都是繞著這幾年的苦日子走的。
朝廷的不作為，她都看在眼底，心里頭不是不難受，可有句話說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的意思擺在那兒，他們又能如何？
便是心里頭再委屈再不甘，最后也只能強行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怨氣怒氣也不是沒有，但總歸沒地兒能發泄，這么些年，何氏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
可這會兒張口說起來，她才驚覺，原來過去這么多年的怨氣不是消散了，只是一直積壓在內心深處，無人戳破的時候還好，可一旦開了口子，這情緒就跟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說到最后，何氏竟然忍不住抬手抹淚。
“若不是夫人出手相幫，我們家，還不知要過上什么樣的日子.......”有句話她沒往外說，若不是李若這邊請了大夫又拿了銀錢買了藥來，那孩子恐怕都活不過去年。
孩子當初那種病殃殃的模樣，她這個當娘的看著心里頭都心痛不已。
說到底，是他們夫妻沒本事，一輩子也就在這邊關混個營生，旁人有門路有關系的，全都往好地方調走了，他們這些找不到門路的，只能耗在這兒，偏圣上又不看重幽州，幽州駐軍的待遇一削再削。
現在回想從前的日子，何氏都仿佛還能想起那一陣接一陣的絕望。
“好在如今都好了。”李若輕聲寬慰她一句，話鋒一轉，又說道，“可這世上，多的是沒有從這些腌臟事兒底下走出來的人，便是這幽州境內，我和世子也只能說是盡力而為，我們眼見的，能幫的，便都幫了，可還有那么多我們看不見的，他們過得什么日子？受了什么苦楚委屈？我們一概不知。”
“王府的處境一直不好，想必你也都清楚。早幾年的時候還好，朝廷再怎么不樂意，也不至于太明目張膽的針對幽州、針對王府，后頭這幾年，圣上做事越發叫人摸不著頭腦，什么面子里子都不顧，克扣軍需是常事兒了。王府是有些積蓄，但長年累月的墊付下來，便是金山銀山，也該有坐吃山空的一日。”
李若端起茶抿了口，視線落在何氏身上，“我也不瞞你，我初到王府掌管中饋的時候，王府便已經是個空架子了。”
何氏瞪大眼睛，燕王府，那么大一個燕王府居然是個空架子？
李若望著她的表情，失笑搖搖頭，說道，“這些話，說給旁人聽也不會有人信，恐怕還要覺得我是在說些虛的，平白博人同情。”
“我沒有這個意思！夫人！”何氏急惶惶接了一句，腦袋搖的比撥浪鼓都快，面上滿是無措。
李若抬起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何氏不必在意，“我知道，你是個實在人。這些話我說給你聽，也是想借你的口，說給其他人聽一聽。我們的難處，自己說出去，旁人只當是玩笑話，但從你們口中說出去，多少也能添幾分真意。”
何氏那點兒慌亂被壓下來，手無措地拽著帕子，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李若，聽見這話，她心里竟然覺著有些心酸，燕王府那些金山銀山是怎么沒的？說到底，還不都是這些年接濟他們這樣的人家，慢慢給磨沒的。
人總要有感恩之心，他們過得不好，燕王府大不了不管不顧，總歸，不管他們這些人是死是活，燕王府的地位都不會有絲毫改變。
但凡燕王府能狠得下心來，對他們不管不顧，只為王府考慮，這幾年，燕王府還能過得更好些。
何氏心底想得越多，臉上神情便越是愧疚。
李若把她的模樣看在眼底，面上神情絲毫不改，只嘆了口氣，說道，“這一年半載里，我和世子一步步走得多難，你也都親眼瞧見了，別的不提，長生軍那些人，一開始的時候一個個都瘦成什么樣？竹竿兒似的人，風吹就能倒了似的。身上還都帶了傷，雖說是罪臣被貶，但好歹也是一軍，落魄成那副樣子，這像什么話？
除開長生軍，李都尉他們幾個手下帶的兵，哪一個看著像樣？落魄的比街邊的乞丐都不如。世子帶他們操練，首先要解決的就是溫飽問題，一個人吃飯好說，這一群人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何氏點了點頭，世子和夫人的難處，她都是看在眼底的，之前為了幫扶這些兵將，夫人還交代她幫著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兒。
李若接著道，“這還是小的，家里頭若是有親眷的，要托人送東西回去的，拿銀錢回去的，哪樣不都是世子和我幫著操持了？從前屯軍所里那些人，哪里會管這個？”
何氏死命咬著下唇點頭，從前屯軍所里那幾位大人，全拿人命當草芥，半點兒不把這些底層兵將放在眼底，真到了外頭那些宵小鬧事的時候，又每次都把底層的兵將推出去，吃不飽穿不暖的人，拿什么打仗呢？
這幾年，邊關外吃了不少敗仗，也都是由此而來的。
見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李若話鋒又一轉，說道，“多余的話，我就不多說了。總之，我和世子是深思熟慮之后，才做了這個決定，不否認是為了王府好，可這也是為了大家好。沒有人想腹背受敵，為大齊賣命之后，卻還得不到大齊朝廷半分感恩這種事兒，誰又樂意做呢？
何姐姐，這些話，希望姐姐能代為轉達給其余諸位。”
何氏抬頭，正對上李若滿是懇求的目光，胸腔里莫名涌出陣陣激動，她抖著聲音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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