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將至，東府李家各院兒里都點了燈籠，李三爺和同僚在外吃了個半醉，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進自個兒院子的屋門，人還沒看清呢，便被三奶奶高氏拽了過去，“你瞧瞧，這些可不便宜。”
李三爺順著高氏的手望過去，但見那小茶幾上放了只檀木匣子，里頭的大紅絨布上放了一套紅寶石頭面，光瞧這做工樣式就知道這東西價值不菲。
“這是？你又買了新頭面？”李三爺揉了揉眼睛，那寶石頭面被燭火一晃，叫他有些頭暈目眩之感，“多少銀子？讓人去我賬上支！”
“支什么支！”高氏抬手拍了李三爺肩頭一下，柳眉倒豎，“這是四妹妹送來的！”
“四妹妹送......四妹妹送這些做什么？”李三爺眉心重重一跳，酒都跟著醒了大半。
“說是多謝我邀她來參加賞花宴......”高氏拉著李三爺一道坐在美人榻上，低低把賞花宴這原委細細說了一通，接著嘆氣道，
“四妹妹從前就是個悶葫蘆，有什么，向來不吱聲。你說，就從前，有這么些好東西，她哪回不是先緊著顧家那頭，就算不給顧家，也輪不到我這兒......
哪知遭了這么一起事兒以后，反倒是變得心思通透了起來，難怪，連西府那位老祖宗都開始過問四妹妹的事兒了。”
“以前的事兒別提了，”李三爺抬手擺了擺，阿娘阿爹對四妹妹一向照顧有加，如今四妹妹好容易從那個火坑一樣的顧府脫身而出，這些話，必定是不能再提了。
高氏嗔怪地瞧了眼李三爺，“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哪至于去外頭說這些？”她又朝著那副頭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這東西怎么辦？”
收還是不收？
“既然是四妹妹特意送過來的，你就收著。阿娘那頭也記得說一聲。到時候賞花宴四妹妹來了，你可得多照顧著些，她剛和姓顧的義絕，有些話......”
“行了行了，又跟我提你那些長篇大論，少來！我還能不知道要照看四妹妹？阿娘那邊我也會去說的，你只管放心就是。”高氏捏了捏李三爺腰間的軟肉，眼睛斜睨過去，“倒是你，怎么今兒又喝多了？”
“沒什么，就是剛好在春滿樓碰上了顧遂遠，和他多喝了兩杯。”李三爺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只是有些醉上心頭，那姓顧的，可是被下人抬回去的！
同床共枕多年，高氏哪里還不知道他的性子？這廝瞧著是個光風霽月之輩，心底卻格外護短，再加上李三爺又一慣是個好酒量，那姓顧的碰到他跟前，和自己找死有什么區別？
想著這點，高氏當即便笑了起來，抬手推了推李三爺，說道，“得了，知道你替四妹妹出頭了，不過，下回要是再喝得一身酒味，你自個兒歇到后頭去，可別來熏我！”
李三爺笑了笑，伸手捏住高氏的柔荑把人往懷里帶了帶，“多謝夫人體諒。”
“去，一身的酒味兒.......”高氏嗔了他一眼，把人推到里頭的洗浴室，又叫大丫鬟去打水進來伺候，跟著自己把那裝頭面的匣子小心收好，心底想著，哪天，可得抽空和這位四妹妹好好說說話才是。
與李家隔了三條胡同的顧府，這會兒滿府黑燈瞎火的一片，園子里，連丁點兒光都不見。
從李若搬離了顧府以后，這個家里頭的境況便一落千丈，前兩日開始，劉夫人查了府中的賬，發現每月里這燭火燈油一項上的開銷不小之后，她便不高興了。
特意下了吩咐，說是往后，各人的院子里只需點兩盞燈，屋里頭也只需點一根蠟燭，燭臺都撤了去，下人們屋里，不允許用蠟燭，更不允許點燈。
用劉夫人的話來說，下人算什么人？不過是些伺候人的玩意兒罷了，這種玩意兒，大晚上點燈熬油的做什么？沒得浪費銀子！
剩下的還有，不住人的院子里一律不許點燈，至于園子？誰大半夜逛園子不成？不點，一根蠟燭都不許點！
因此一入夜，這偌大的顧府便跟個黑黝黝的無底洞一般，叫人摸不到半點兒的亮堂處。
清輝扛著酩酊大醉的顧遂遠下了馬車，在大門處頂著這夜色敲了半天門，才有個干瘦的婆子顛顛兒過來給開了門。
顧遂遠氣得半死，抬腳踹在那婆子身上，“門房人呢？都死哪兒去了？爺還在外頭，你們就鎖了門，什么個意思？還有，怎么不拿燈籠來？也不知道來搭把手，廢物東西......”
廢物！都是些廢物！他瞧見這黑洞洞的顧府就覺得心煩意亂！
那婆子也不是個好性兒的，左右這會兒沒點燈，誰也看不清她什么模樣，干脆便跳起來朝顧遂遠啐了一口，“呸！兩三個月不發月銀了，還指望有多少人留下伺候？這滿上京，就屬你們顧家的人臉皮最厚，點燈？銀子都沒有，拿你身上的油點！”
她早不想在顧家干了，明兒一早城門開了，她便收拾包袱投奔從前在大廚房管事的關婆子去！聽說，關婆子如今給大奶奶......不對，給那李四娘子守莊子，月銀比從前在顧家當大廚房管事還高出兩三倍呢！
還是李四娘子爽快大氣，這顧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傻子才繼續留下呢！
那婆子罵完，捂著肚子撒丫子飛快跑了，徒留下氣得滿臉通紅的顧遂遠以及一個驚恐交加的清輝愣在原地。
上房里，劉夫人捂著心口靠在床上，身邊坐著個滿臉厲色的顧明月，這母女倆一個哭一個罵，聲兒快把房頂給掀開了。
明巧和甘露縮著身子躲在一邊兒，大氣不敢出。
大娘子是個什么心性，甘露再清楚不過。白日里，那位已經和大爺義絕的李四娘子派人送了本賬冊來，說是讓顧家照價賠償她的嫁妝，大娘子打從聽了這消息以后，罵聲便沒停下來過。
甘露瞧著顧明月那目眥欲裂的模樣，只覺得大娘子好像那索命的惡鬼一般……
這會兒的顧府，就像個黑漆漆的大蒸籠，悶得人透不過氣兒來，大娘子的脾性越發不好，動輒就是打罵他們這些下人，夫人除了哭還是哭，大爺......大爺哪里會管他們的死活！
這顧府，住不得了......甘露抖著身子，心里喃喃想著，她得想法子，得盡快走！否則，這小命就要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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