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不亮，必清便親自帶人送了好大一箱子經書過來，箱子打開，里頭正中間空出一個位置，剛好夠把陳集送來的東西塞進去。
李若把這差使交給了綠玉，又叫了喬寬家的一道送她過去，等人出了院門，必清卻是還沒走。
李若問了時辰，見這會兒還早，便請必清到里頭坐著吃杯茶。
茶點是昨兒從李家帶回來的奶制糕點，上頭灑了薄薄的糖霜，用冰桶鎮了一晚上，現在拿出來，吃起來還有些涼。
必清卻吃得開心極了，大快朵頤之后，啄了口手中的茶水，滿足的喟嘆一聲，道，“早聽說你們李家有個從南邊兒來的廚娘，做點心一絕！昨兒我就該厚著臉皮去一趟！”
昨天李家那場賞花宴，除卻女眷，也邀了各府男賓一道會文，不過因著有長輩在，到底沒湊一處，一個在前院兒，一個在后院兒，兩處各玩兒各的，互不相干。
必清昨兒本來也打算去湊個熱鬧，可惜后頭被寺里的事情絆住了腿腳，這才沒去成。
李若見他喜歡吃，便笑道，“大師若是喜歡，趕明兒我讓家中再做些送來。這時節上，吃點兒這種點心，最是舒坦。現在還早了些，要到下晌，在外頭水榭支上一把竹椅，邊兒上焚香，這樣，才爽快呢。”
“好好好，這主意好！”必清兩手一拍，歡快道，“那下回有這等美事兒，四娘子可得帶我一個！”
“那是自然。”李若笑著應下，她能安安穩穩住在寺里，也多虧了這位必清師傅照應，這點兒小事她自然不會吝嗇。
必清笑意更甚，東拉西扯了幾句閑話，之后，話音陡然一轉，“陳集說，你今日要去見那黃氏？”
李若點了點頭，必清和陳集交情非同一般，他知道這些，并不奇怪。
必清吐出一口氣兒來，“那一家子，也是可憐的。當年，她本來都快嫁人了，結果招上那么一個禍害，自家遭禍不說，她那未婚夫，也為了救她被人打斷了一條腿。原本多好的一樁姻緣，如今，竟就這么散了！”
李若看著眼前搖頭嘆息的必清，沒接話，這位大師性子一向叫人捉摸不透，他突然提這個，李若有點兒搞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必清見她不吱聲，又咳嗽了一聲，一本正經道，“哎，我最嫌麻煩了，但誰叫外頭都稱呼我一聲大師呢？這種事兒，我既然知道了，總不能坐視不理，那可不像大師所為！”
李若下意識眨了眨眼，“您的意思是，您要隨我一道去見黃氏？”
“嗯！和爽快人說話就是不費勁兒。要是換做陳明敕那臭小子，他保管彎彎繞繞一大堆！”
必清搖了搖蒲扇，嘿嘿笑道，“這事兒，我跟四娘子跑一趟，回頭陳明敕那邊，還請四娘子幫我多說兩句好話，那宮廷玉液酒，我這里，已經見底兒了......”
她說怎么必清大師會突然要和自己一道去呢，原來，是想趁機討酒喝！
李若不停地眨著眼，必清雖說看起來不像個和尚，但人家正兒八經是相國寺的大師，有他跟著去，說不定，還能有什么奇效呢。
這么一想，李若便沒再猶豫，點頭答應下來。嗯，反正大師只讓自己幫著說兩句好話，至于燕王世子能不能給他酒，可不關自己的事兒。
百辟趕到相國寺接人的時候，一打眼，便瞧見了跟在李若身邊、換了身尋常百姓打扮的必清。
他一雙眼睛睜得溜圓，“大......”
“大什么大，”必清一蒲扇敲在百辟頭上，“你去給四娘子趕車，你的馬給我騎！”
說著，便不管不顧地奪了百辟手中的韁繩，一個利落地翻身，人便已經穩穩當當坐在了馬背上。
百辟來不及愕然，就被從馬車里探出半截身子的白鹿戳了戳胳膊，“發什么愣呢，四娘子都上車了！”
百辟一個激靈，連忙上了馬車，瞧著前頭騎著自己的馬兒一臉瀟灑的必清嘆了口氣，低頭苦哈哈地認命趕車。
黃氏如今租住在珠簾胡同里，那胡同里住著的，要么是從外地來這兒做工的窮苦人，要么，就是掛了牌的暗娼。
一戶院子里住個四五人是極常見的，白日里，她們如同尋常人家的女子一般，做點兒繡品、做點兒點心，賣給收貨的貨郎，賺點兒小錢，一到晚上，門前的紅燈籠一亮，客人們便三五成群的找上門來，這一鬧，就是大半宿。
這在珠簾胡同，都是極為尋常的，那窮苦些的人家視暗娼如蛇蝎，白日里出門碰上都得狠狠啐一口。
這種日子，李若是頭一回聽人說起。
“她也不是心甘情愿過這種日子的，偏生，還要被人欺負，她那個弟弟，今年好像才六歲？瞧著還沒人家三四歲的娃娃大！
她住的那戶院子里，有個在醉中天做鐺頭的，那鐺頭和媳婦兒早出晚歸，他老娘領了小孫子在院子里，見了黃氏姐弟，就拿臟水潑！
大冬天的，黃氏沒銀子，她銀子，全被姓王的王八蛋拿了去......和弟弟統共一人就那么一套厚衣裳，被潑濕了，姐弟倆冷得直打顫，還是邊兒上另一家看不過去了，給遞了兩身舊襖子，才叫姐弟倆挺過去這一遭。
老婆子的小孫子還拿黃氏弟弟當馬騎，世子爺剛查到她們下落的時候，讓人來了一趟，順勢教訓了那老婆子和她那小孫子，那家人這才消停了些。
世子爺原本也想叫她出面狀告王耀宗的，但黃氏，似乎被打怕了，她怕王氏報復在她弟弟身上，咱們的人一提讓她出面這事兒，她便摟著弟弟默默垂淚，看得人心都碎了。
世子爺那頭也忙，讓人來了兩次，說不通，便沒再費心了。只叫人多給了她些銀兩，讓她帶著弟弟好好過日子。后頭，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繼續接客。”
白鹿說著，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那黃氏，真是可憐極了！
李若深吸了口氣，她知道黃氏過得不容易，可聽白鹿細細說起她的遭遇，她還是忍不住心疼起來。
若不是王耀宗起了歹念、若不是王家包庇、王氏放縱，黃氏一家，又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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