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月，她這咸福宮已經請了不知多少回太醫了，甚至有五六天，太醫都是在殿外輪守著的，皇帝和靳皇后，還有后宮諸位嬪妃也都過來瞧了太妃一回。
太醫說，太妃這是經年留下的老毛病了，沒法兒根治，只好每日里用些滋補的藥膳，再好好養著。
趙夫人來過一回，回去之后，便立刻去相國寺上了一炷香，給太妃祈福。
今兒個她本來也要來的，結果前一日趙夫人帶綿綿幾個在園子里摘花，被風一吹，這頭痛病又犯了，怕過了病氣給太妃，便只叫了李若過來。
李太妃打發走宮人內侍，捏著李若的手，低低感慨道，
“孩子，從此你得收著性子，今兒過后，不必再往宮里頭來了。”
“太妃。”李若心里猛地一跳，急忙用力壓下那股子異樣的擔憂之感。
這是李太妃頭一回和她說這般明顯的話。
“我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這一地的清靜全仰賴我當年對圣上的一次救命之恩。但這救命之恩，也僅僅只是救命之恩罷了。這恩情，多少年下來，也該夠了。”李太妃慢慢說著，抬手止了李若的話，“你聽著，回去以后，和你大伯母也說一聲，往后，不必再過來了。”
“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得很。從去年開始，我這精神勁兒，便大不如前了。今年開了春，更是食不下咽，日夜輾轉難眠。我也活了這么些年，早該到時候了。這兩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家。你大伯，是個極好的人，就是太好了些，從前，一個忠字便把他捆得牢牢的，有些事兒，他不是不懂，就是不敢去想。”
“大伯他，也是為了李家好。”李若猶豫了下，到底還是接了話。
“嗯，他這份心，我懂。我從前，也覺得他能做到那樣就好了，或許，是李家命里該有這一遭劫難。哎。好在，你和燕王世子定了親，這回，我瞧著，你大伯也想明白了，不再畏手畏腳。懂得先藏拙，這是極好的。”李太妃笑了笑，臉上欣慰之意很是明顯。
李若一個怔神，太妃這話，怎么有種交代后事的感覺？她穩了穩心神，笑著道，“大伯父和大哥哥他們，對咱們家的處境，都有一番判斷，您放心，李家必定不會走上章家的老路的。”
“我知道，從前，他們就缺一個念頭。這一回，你大伯總算是想通了。我也能安心了。你是個聰明的，我也不與你說那些虛話，我估計，也撐不到你大婚那日了。
我那里，有一份禮，到時候，我會叫人當成新婚賀儀送你，那里頭的東西，你應該能用上。圣上防我防得緊，這會兒，那東西還不能給你。”李太妃聲音慈愛，她是真心喜歡李若這個小輩。
尤其是李若與顧遂遠義絕之后，她看這孩子，怎么看，怎么順眼。這孩子的靈氣，仿佛是從義絕之后，便徹底開始釋放了。
李若看著李太妃，喃喃應了一聲是字，她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你是個聰明孩子，燕王世子，也是個聰明孩子。你們倆能成親，這對燕王府，對咱們李家，都是極好的事兒。你要抓住機會。”李太妃慈愛地笑著，枯瘦的手摸了摸李若的鬢角，“早年時候，我進宮之前，阿爹請隨安大師替我算了一卦。”
“可大師不是，不肯與人算卦？”李若驚了驚，隨安大和尚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卻愿意替李家卜卦，這事兒，她上輩子竟然一點兒不知！
“大師從前欠了咱們李家一個人情。這一卦，是大師還給李家的。”李太妃笑了笑，笑意里摻雜上幾分苦澀，
“先帝是個很好的人，可我進宮的時候，也還年輕，我到底不甘心。但大師對我說，李家氣數該盡，眼前的局面，盡是死局。唯一的一點兒希望，皆系在我一人身上。我若進宮，那李家還能有絕地翻身的機會。我享受了李家那么多年的養育，這種時候，我無法不顧家族。后頭，我就決定進宮了。”
李若張了張嘴，她從前只聽說，李太妃很得先皇愛重、李太妃是個極為聰明的人，但她從不知道，李太妃進宮之前還有這么一出。
“我進宮的頭兩日，隨安大師來見了我。他說，李家的命數，或許能有變。這個變數，在族中某個晚輩身上。后頭這十幾年里，我照著大師給我的八字，查遍了本家晚輩，最后，查到了你身上。”李太妃握住李若的手，“楚楚，你是唯一的變數。李家的死局，唯有你能解。”
李若一顆心提上來，正欲說點兒什么，李太妃話鋒突轉，“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往后，別再來了。我要是真落了氣兒，更不用來。我要是想見你們，必定是找靠得住的人去傳話。你記著。”
說著，又抽回手，一臉疲累地歪在身后靠枕之上，慢慢閉上了眼。
一宮嬤推門入內，走到李若跟前，緩緩屈膝，“四娘子，請。”
李若呆了下，站起身，面朝榻上的李太妃，俯身認認真真行了一個福禮，這才跟著宮嬤出去。
從咸福宮往外，走了一射之地，李若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她抬頭看了下眼前這笑得慈眉善目的人，垂首屈膝，“齊大伴。”
“四娘子。”齊德寶樂呵呵地應了一句，“四娘子這是從太妃那兒出來？”
“是。”李若答了一聲，齊德寶一臉的果然如此，跟著又道，“太妃這段日子都不大舒坦，四娘子能進宮陪太妃說說話，太妃多少也能高興些。”
“不過，這年紀到了，總歸比不得從前。哎，說起來，當初太后也是這樣，一病了，就喜歡膝下兒孫環繞。太妃與太后，一輩子交好，太后走時，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太妃。”
齊德寶臉上的笑意不變，“四娘子能常進宮陪太妃說說話解解悶，這份孝心，便極是難得了。太后她老人家在天有靈知道了，也必定會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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