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先生心底一陣嘟囔，身子卻格外實誠，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半點兒不曾動彈。
李若提了桌上那一壺冷茶，給他倒了茶水，推過去，笑吟吟道，“先生請用。”
萬年先生斜了眼李若，咻然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上京李氏？”
跟著，又一副恍然模樣，跳起來指著陳集，“好啊你，你是燕王世子？！”
李若陳集面面相覷，沒等他倆接上話，那萬年先生又跳起來指著陳集大叫道，
“小兔崽子，你還敢來！當年在九重山，老夫好心救你一命，你背信棄義，自個兒跑了，害的老夫被官府追了三天三夜！”
陳集呆了片刻，就見萬年先生一蹦三尺高，指著他說是要他給自己一個交代。
李若看了看氣急敗壞的萬年先生，又看了看身邊一臉懵的陳集，原來還是舊相識，不過這舊相識，也不是什么好交情就是了。
“等等等等，您老歇一歇！”陳集站起來，細細看了萬年先生一番，“當年九重山，你是.......那個行腳大夫？你要救我？你那不是要殺我？”
萬年先生又跳起來，“胡說八道，誰家殺人還把你特意從死人堆里拖出來！”
“我以為你認出我來，要拿我這項上人頭去和我家老頭子挑釁呢。”陳集答得理直氣壯，這委實不能怪他，當年他囂張太過，九重山上那批土匪沒少放這樣的話。
“再說了，您老當時什么打扮，渾身都是血，身上穿的和那些土匪沒兩樣，誰不怕？”
“你也好意思說我渾身都是血！你自己不也是！”
萬年先生指著陳集，氣得嘴角都抽抽了，“老子去采藥的功夫，你拍拍屁股走了，害的老子在那破山頭盤了一晚上尸體！后頭還被官府當成土匪追了三天三夜，要不是進了四九城，這會兒老子早死了！”
這會兒，萬年先生只恨不得跳起來咬陳集一口，陳集自知理虧，訕訕說了兩句軟話，又說要給萬年先生賠不是。
萬年先生一拂袖，哼了一聲，“不要你賠禮！當初我還以為你小子是個好的，沒想到，哼！”
說著，視線上下掃了李若和陳集一眼，“你們夫妻倆隱姓埋名到四九城走一趟，是打得和那上京來的小子一樣的主意？我告訴你們，沒門兒，朝廷從沒管過四九城的死活，四九城也不會替朝廷辦事！你拿什么威脅我都沒用！”
李若緩過神，眼疾手快地拽了一把還想犟嘴的陳集，自個兒上前兩步，朝萬年先生屈了屈膝，
“從前是明敕誤會了先生，給先生惹了麻煩，我們給先生賠不是。不過，這一回，是先生誤會了，我們這一趟，沒有要威脅先生的意思。今日突然拜訪，是我們唐突了，請先生見諒則個。”
萬年先生掃了眼李若，勉強點了點頭，“這還有幾分會做人的樣子。倒不愧是鳳陽李氏出身。不像有些人，哼！”
陳集磨了磨牙，這老頭，怎么比家里那個老頭子還煩人！早知他是這種性子，這一趟，他就該讓張傳來！
李若又把陳集往身后拽了拽，朝萬年先生笑著道，“先生謬贊。我和明敕這一趟來，也是為了四九城眾多百姓考慮。這兩年，朝廷對幽州、對燕王府是何等態度，先生想必也清楚。
眼下四九城的境況，委實算不得好。先生別急著駁了我的話，這四九城里的人，有多少是被幽州官員逼進城來，不得不擔了這所謂匪寇的名頭，先生自然比我更有數。
眼下朝廷不管四九城，大半，是因為有燕王府橫在前頭，萬一之后燕王府......”
李若咽下了那幾個不好的字，有些話，她是連說都不愿多說一句。
“若是日后有個萬一，幽州這等邊防重地，朝廷怎么會肯放手？莫說等日后，就說現在，朝廷不是已經往幽州伸手了？先生今日不也見到了，那位王家的四爺，便是朝廷派過來的一只眼，他到來，是先給朝廷打頭陣的。
等朝廷接手幽州，這第一刀，必定會砍向四九城。先生仁義，想必也不愿看著四九城里這么多人，到最后，都變成砧板上的魚肉吧？
大家聚到這一處，本就是為了求一條生路，先生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四九城上下，陷入死局。”
萬年先生背著手，瞇眼打量李若片刻，一拂袖，說道，“你拿這些說事也沒用，朝廷不可信，燕王，又何曾可信！”
“先生此言差矣，燕王是燕王，世子是世子。二者不可混為一談。先生的不滿，分明是對燕王，現如今扯到世子身上，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李若神情認真，子不言父過，這些話，也唯有在這處地界上她才敢明言。
“什么霸道不霸道，你少拿這些有的沒的糊弄我，你們這些世家，口頭永遠都是打著為人好的旗號，實際上，心眼子比誰都多。你們說的話，我是半句也不愛聽。”
萬年先生蹙眉，這丫頭，當真是難纏的很，光從這說話邏輯上來看，這丫頭倒是比燕王府那個小紈绔來得更煩人。
“先生不必如此急著否決，此事急不得，您大可多考慮幾天。
幽州如今的亂象，我與世子爺看了都覺得痛心。我與世子此行，所圖的，不過是想把眾人都從水深火熱中拉上來罷了。不管先生信與不信，總歸，我們不會把人當螻蟻看待。
今日天色已晚，我們就不多打擾，先生大可先考慮考慮，若您改變了主意，只管打發人到織繡坊，就說找綠玉便是。”
李若說完，拽著陳集，朝萬年先生行了一禮，這便拉著人轉身走了。
有些話，只能點到為止，尤其是對萬年先生這樣的聰明人，說得太多，倒是容易適得其反。
她和陳集把話帶到了，剩下的事兒，就得靠這位萬年先生自個兒來考慮了。
若是他同意合作，那自然是萬事大吉，若是不同意......那就再想法子叫他同意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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