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胤死死盯著眼前的田冊，上面還加蓋著皇帝的玉璽，這才是真正的魚鱗圖冊。
南齊所謂的魚鱗圖冊便是按照各州府為單位，重新丈量境內土地，查清楚土地歸屬。
一般是世家，當地鄉紳，自耕農三部分組成。
按照南齊建國初年的規劃，世家的土地比較集中都有固定的位置，畢竟當初開國太祖皇帝就擔心世家與民爭利，將他們的勢力范圍劃在了一定的地區內，故而世家理論上占地是兩成罷了。
地方的鄉紳占地四成，剩下的四成歸百姓自耕農所有。
而且自耕農便是支撐南齊納稅，兵役，徭役的主體，這些人之所以能護著南齊王朝，便是他們手中有地。
蕭胤死死盯著手中的冊子，嘩啦啦的急切的向后翻看著，越看越是臉色沉到了底。
他抓著冊子的手，微微發顫，因為太過用力，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一邊的凌風小心翼翼看向了自家王爺，吸了口氣低聲道：“這本冊子還是從七殺谷南邊的成州，關州兩地獲得，咱們整整查了七年，就在上個月終于有了眉目。”
“還是一個商人在妓館里喝多了，將這東西不小心丟在那里，正好落在了咱們這邊人的手中。”
“我們在成州的人，將那個商人抓起來動了私刑，終于招供了。”
“最近有人也在追查七年前的那些田冊，甚至花高價收購，據說有一部分落在了當地商人的手中，那些商人瞧著田冊事關重大，也不敢交出來。”
“這個商人想拿著這玩意兒換一筆銀子，碰碰運氣，結果不小心喝多了后給丟了。”
“我們一問才知道這些商人手中的田冊都是一個大商人無意間流到他們手中的，當初隨意選了幾百家小商戶，將冊子交給他們，領冊子，并且能保密的，一個冊子給一千兩銀子。”
蕭胤眉頭狠狠擰了起來，凌風重重吸了一口氣：“王爺，那個大商人估計就是那個謀劃截殺咱們兄弟們的帶頭大哥。”
蕭胤眸色瞬間變得陰沉下來，此番如果顧九齡能瞧見蕭胤的眼神，估計也會狠狠嚇一跳的。
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神，仿佛來自于地獄，復仇的惡魔之眼。
凌風瞧著蕭胤的神色，下意識向后挪了挪繼續道：“當初王爺極力推行全國土地清查，糧食清查，您也瞧見了。”
“八大世家吞并的糧食不是五成，而是……”
凌風一口氣憋在了嗓子眼兒里，疼的說不出話來。
蕭胤倒是替他說了出來，每一次回憶過去，都將他們這些活著的人，血淋淋的剖開，讓他們痛不欲生。
“是八成，尤其是成州和關州兩地，段家占地千里，吞并田地是九成！”
九成這個詞兒說出來后，主仆兩個人都臉色陰沉了下來，氣氛凝重的像是浸了水。
他們兩個都不愿回憶，可有些事情過不去那個坎兒，很多東西細思極恐，越是揭開了那一層面紗，越是鮮血淋漓，令人驚恐萬分。
蕭胤閉了閉眼，他想過七殺谷的事情很蹊蹺，卻始終想不通為何八大世家聯合起來要他幾十萬大軍的性命。
隆慶帝要他的命，可能因為他的實力太強悍威脅到了他的統治。
可是這和八大世家有什么關系，他們難道不曉得，若是他死了，北狄邊地守不住，最后倒霉的會是誰？
如今想想，自己當初的想法就是個笑話。
倒霉的還能是誰？不就是這天下蒼生嗎？
蕭胤緩緩坐在了椅子上，眼神銳利至極，幾乎要將面前的桌面戳穿了去。
他冷冷笑道：“好！真的是好計謀！”
“這其中牽頭的那個人，我倒是佩服得很了！”
“魚鱗圖冊若是放到其他地方，即便是侵吞五成的土地，到時候大不了找幾個替罪羊，還能保住世家們的利益。”
“可是九成都被他們吞了，當地百姓早已經民怨沸反，若是這個時候一旦在關州，成州徹查土地，點一把火，第一個被燒死的就是段家。”
“他們太貪心了，以至于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這種事兒即便是放在隆慶帝面前，段貴妃使出渾身解數討好皇帝，都不能保下段家的。”
“此時他們急需要再挑起一件事情，將關州和成州兩地的清田重案掩飾過去，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凌風眼底也微微發紅，咬著牙，聲音都微微發顫接著蕭胤的話頭，試圖將這件事情理順了。
“是啊，他們必須要讓一件事情發生，這一件事情一定要鬧大，大過清田一事！”
“國之大者，無非就是兵戰和耕織。”
蕭胤冷冷笑道：“于是一場針對我蕭胤的殺局就此鋪陳開來。”
“當初是我提出來要清田，不論是段家還是曹家都恨我，他們想要殺我，必然會在宮中攛掇隆慶帝那廝滅了我。”
“隆慶帝……呵呵，我的好皇兄，我為了他盡心盡力，死而后已，他竟是早存了殺我的心思。”
“于是兩撥人之間一拍即合，七殺谷埋伏，勾連外敵，軍糧里下毒，火油灼燒，生怕我死不了。”
“還有……”蕭胤突然眼底滲出一抹淚意。
七殺谷后，他從未流過一滴淚，此番卻眼角微紅。
凌風的拳頭緊緊攥著：“王爺，您估計想到了。”
“七殺谷是關州和成州兩地的門戶，七殺谷洞開，北狄軍隊南下屠城，關州，成州兩地百姓盡數被殺害，家家絕戶。”
蕭胤咬著牙冷笑了出來：“所以關州，成州掩蓋的段家田案永遠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段家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居然借助北狄人的手屠盡了兩地數以萬計的百姓，畜生！這個畜生！我蕭胤若不滅了段家滿門，我誓不為人！”
凌風也氣得渾身發抖，咬著牙道：“如此一來，七殺谷一戰，殺了您，滅了王爺您的勢力。”
“昏君高枕無憂，世家皆大歡喜，段家又派出段家軍與北狄劃界而治，北狄人拿錢，關州，成州重新回到了段家人的手中，他們要地盤兒，清田一案不了了之，您的軍隊盡數戰死，省下了多少口糧？可謂一舉三得！”
“至于那些無辜的百姓，在他們這些世家眼里不就是草芥嗎？”
蕭胤眉頭狠狠擰了起來：“能將這么大的局全部盤活了的，便是那個神秘的帶頭大哥。”
“這個人必然不是世家的人，不然皇上也不一定信得過。”
凌風忙道：“也不可能完全是皇上的人，畢竟這種事不光彩，萬一落了把柄不好聽，而且這個人還要能和北狄那邊聯絡上消息。”
“所以……”
“行商！”蕭胤和凌風幾乎同時說了出來，彼此看向了對方。
蕭胤眉眼森冷：“而且這個行商很聰明，將所有的證據都散出去，這些東西留下來就是禍害，散出去和他無關。呵呵！說不定也良心發現，想要在民間留了段家人作惡的證據！”
蕭胤咬著牙道：“查！凌風！你馬上去查七年前所有進出南齊的行商！尤其是那些富甲天下的大行商！”
“既要和皇上說上話的，又要和世家關系不錯的，還要能在北狄做生意……”
他突然不說話了，想到了一個人，一顆心瞬間墜入了冰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