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軍造反一案，牽扯甚廣，一時間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
各地舉報段家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案子越來越多。
顧康執掌大理寺，每日里收到的狀紙簡直是堆積如山。
顧康雖然精力旺盛，到底還是撐不住了，頭痛欲裂丟下了面前的案卷，緩緩站了起來。
顧康身邊跟著的小吏正在整理全國各地送來的案卷，此番瞧著主官大人起身，也忙跟著站了起來。
“大人？”
顧康沖他擺了擺手，走到了窗前，外面早已經到了夜深時分，墨色天際間掛著一輪新月，宛若麗人的眉，浸滿了相思。
他腦海中回想起溫先生說的話，七殺谷的案子和睿王府有關。
所以可以借勢，斷不能參合過深。
當初七殺谷不僅僅是蕭胤兵敗的慘痛，背后掩藏的事情實在是太可怕了。
當初七殺谷不僅僅將蕭胤十幾萬大軍埋在了那里。
更重要的是西北門戶洞開，七殺谷后，便是七殺谷南邊的千里沃野。
南齊著名的產糧地有三處，最大的一處是江南地區，魚米之鄉。
最小的一處是關中平原，而其中七殺谷以南的平城谷底，四周綿延的成千上萬畝的肥沃土地，是南齊著名的產糧地。
既不像邊地那樣有其他的軍隊把持，又不像江南那邊覬覦的人太多反而不好操作。
這些萬畝良田竟是全部被段家人吞并，眼見著土地兼并的事情暴露無余，當初蕭胤便提出來全國清田。
這才激怒了段家人，段家人便想法子在七殺谷殺局。
既殺了蕭胤的銳氣防止他繼續清田，又縱容北狄騎兵屠盡了平城百姓，使得這一切都是死無對證，還將因為戰亂徹底變成無主荒地的平城收進囊中。
為了一個家族的利益，竟是害死了一個城的人。
顧康的眉頭狠狠皺了起來，溫先生的意思便是還黎民百姓一個公道。
溫先生說南齊第一大弊政便是土地兼并，這一顆毒瘤這一次一定要割掉。
身為讀書人就要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
可一切都要講究策略，查七殺谷的案子還不能提七殺谷，不能給蕭胤翻案，要引出平城，引出……
“大人！當年負責七殺谷運送軍糧的漕運長官李大人的親眷找到了，已經到了門外。
顧康點了點頭，要想在全國清田，平城的那些腌臜事就得被泛起。
當初李大人就是平城知府大人身邊的一個掌管錢糧的刀筆吏，后來北狄和蕭胤帶領的青龍軍在七殺谷四周鏖戰。
李大人做了運糧官去了七殺谷，結果軍糧里參了發霉的糧食，甚至還是有毒的糧食，給青龍軍戰力造成了損害。
后來這位李大人被斬首，家族男丁被處死，女眷全部變成了軍妓，慘不忍睹。
顧康以為聯系不到李家人了，不想李大人李廣誠的女兒居然還活著。
顧康派出去的人已經找到了這個女子，他忙轉身朝外走去。
“人在哪兒？”
“回大人的話，屬下已經將人帶到了一處閑房，其他人也不知曉。”
“嗯，這可是重要證人，千萬別出了岔子，不然不好交賬。”
顧康轉身走出了衙門準備去見見李大人的女眷。
有些話，他要當面問清楚。
夜深露重，屬下忙抓起了披風幫顧康披上，跟著他一起走出了廊道。
繞過了狹長的夾道，便是一排看起來很尋常的房子。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一處放著雜草的茅屋，里面的布置卻也干凈整潔。
一個穿著淡色裙衫，外面罩著黑色披風的高挑女子已經在屋子里等了許久。
她聽到身后有腳步聲，忙轉身摘下了頭上戴著的兜帽。
顧康腳下的步子頓時停在了那里，仿佛萬千世界里只剩下了眼前的這個人。
又好似天地星辰急速退去，時光倒流回到了之前的節點。
彼時的他還是上京的紈绔子弟，勾欄瓦肆的常客，怡紅院里最瀟灑的恩客，為了一個心儀的妓子幾乎是一擲千金。
只因為他是南齊顧相府的嫡子，京城第一紈绔。
此番若曦也是驚呆了去。
當初為了得到顧九齡和睿王府的支持，她甘愿收下了顧九齡天價報酬，幫她設局勾引顧康上鉤。
她沒想到顧康為了她，幾乎讓自己跌落進泥沼中不能自拔。
若曦以一己之力，幾乎毀了顧康這個人。
后來她借助睿王府的勢，將自己從怡紅院里贖身出去，還與自己之前心儀已久的書生張良在云州成親。
張良讀書資質不怎么樣，只做了云州的一個小吏。
此人也算老實，之前跟著旁人去了一遭怡紅院便喜歡上了若曦。
他也不嫌棄若曦姑娘之前的出身，加上家境不好娶不到大戶人家的女兒，卻也瞧不上那些市井粗鄙女子。
此人倒是也有些文采，與若曦書信來往，詩詞歌賦倒也得了若曦的心。
后來若曦便跟著張良去了云州，安心住了下來。
她在上京的那些日子早已經攢下了萬貫家財，此番跟著張良一起過日子，也富足從容，很少再打聽京城里的事情了。
這十幾年一直想要報仇雪恨，到頭來只能平庸度日，畢竟仇敵勢力太大，便是睿王都得徐徐圖之。
不想段家垮臺的消息傳遍了天下，若曦心頭又有了念想。
七年前爹娘兄弟慘死，姐妹被折磨致死，她幾度死里逃生，這恨意怎么能抹殺得了？
如今段家倒了，爹爹的案子估計也能沉冤昭雪。
只是若曦萬萬沒想到的是，能幫她沉冤昭雪的人居然是顧康。
她上一次從京城離開，便再也不愿意回顧自己之前的那段兒生活，感覺像是要將自己的現在和過去活生生剝離開來。
可有些東西一旦刻印在人生里，便是很難抹殺掉。
此時兩個人都呆呆的看著對方，一道門卻隔開了萬重山。
若曦張了張嘴還是先沖顧康躬身福了福道：“顧大人福安！”
顧康藏在袖間的手狠狠攥成了拳，微微發顫。
眸色早已經翻江倒海，隨后漸漸歸于平靜。
他抬腿邁進了門檻，沖若曦淡淡道：“李小姐，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