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陽初升,竹林書院蒙館中傳出陣陣清朗讀書聲。
“混沌初開,乾坤始奠。”
“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天,氣之重濁下凝者為地。”
山濤念一句,蒙館的稚子們便跟著念一句,孩子們年歲尚小,本是好動活潑之時,便是一刻也不得安靜。
而今卻在學堂中背著手,認認真真規規矩矩識字學文,究其緣由,皆因這些稚子都是窮人家的孩子,知道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便如最初閭左之地子弟,如今各個逆天改命,最強者張道凌山濤皆已成為先生弟子,以后可是成仙成圣的高人!
至于余下百二十人,如今也已脫離蒙學進入生員學府,三十余人已取得功名,以后便是人上人了。
珠玉在前,若還不知努力,豈不成了糞土之墻?
在北域億萬窮苦眼中,竹林先生是仙是圣是佛是神,更是曾經膜拜的欲樂天,本已注定貧苦艱難的人生,因其改變!
竹林書院蒙學不同其他分堂,只收窮苦,束脩分文不取。
自家孩兒能與大名鼎鼎書院識字學文,可是過去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父母長輩木訥的千叮萬囑已深深刻入孩子們的腦海,經過人生困苦磨礪的稚子,怎能不緊緊抓住這躍出塵埃的機會,認真讀書。
看著學子們認真的小臉,山濤欣慰的笑了,所有教習里,山濤絕對是對他們心中所想最了解的人。
雖然出身名門望族,但父親受誣陷并遭人追殺,山濤大半人生過的并不比窮苦好,甚或還要差上許多。
若無柴天諾那有力的一握,人生恐怕就此徹底沉淪。
在山濤來說,師父二字便是于他心中的真實寫照,如師,如父!
神州行德門七子闖下偌大聲名,親王眼饞的不得了,總想拉攏才子們入朝當官,結果別人還未說甚,世子李長庚便打消了自家老爹的算盤:
“父王,諸位師兄弟承擔的可是成賢成圣教化天下的大任,北域朝廷與他們太小,您還是多琢磨琢磨書院其他良才的好。”
“畢竟廟小容不得大佛。”
這話氣的親王夠嗆,卻也莫可奈何,其實自家大兒說的不錯,圣人弟子,承載的便是天下。
不過柴天諾的一句話,卻又把親王說笑了,出世煉神入世煉心,與宦海走一遭,未嘗不是一種修煉。
從那以后,李夢陽等人便經常掛著官身參與地方朝堂事由,為人處世之豁達,人情世故之老練,屬實驚得親王不輕。
其還特意奔赴書院詢問緣由,柴天諾只笑著與他說:
“大道是道,人情世故也是道,道與道之間不過層紙,道理相通,破了,便一通百通。”
親王若有所思的走了,柴天諾咧嘴笑,這忽悠的話語都能信,難怪太白經常說自家父王有些癡。
與其它師兄弟不同,山濤經歷過窮苦生涯,求的不是與駁雜中感悟,尋的是那平淡中的真。
因此便于這蒙學當了教習,不求大富大貴,只要有份固定束脩便好。
母子倆生活節儉慣了,過不得奢靡,平平淡淡更是養人。
看著學生們的表現,山濤便想到了自己,這般認真的態度,讓他很是欣慰。
讀書聲聲悅耳,山濤沉浸其中,便覺身心具暖,如浴甘霖。
“哐!”
一聲巨響,蒙館大門被人哐的一聲撞開,稚子們被嚇了一大跳,整齊的讀書聲立時亂了。
山濤推開屋門,皺眉走了出去,卻見一匹皮毛油亮的烏騅撞斷兒臂粗的栓木,徑直闖了進來。
“嘭!”
又是一聲悶響,馬上高七尺膀大腰圓騎士扔下一個沉重布袋,砸的地面微抖,緊接一個利落騙腿下了馬。
騎士身架骨壯實,頭上還扎著板正的道髻,但臉上稚氣猶存,年歲必然大不了。
認清騎士面容,山濤忍不住驚喜打招呼:
“道凌兒師兄,怎地這個時候便回來了?”
聽聞有人招呼自己,道凌兒扭頭一看,卻是自家德門師兄弟山濤。
看到是山濤,道凌兒卻是立時笑了起來,揚手笑呵呵的說:
“巨源哥,今日職守,在蒙館授課啊?”
柴天諾所收弟子中,道凌兒和山濤關系最是要好。
都是閭左窮苦出身,兩人言談交際頗為相投,便是同為道門的安期生、李長庚二人,也比之不上。
道德宗兩門十弟子,道凌兒年紀最小,入門卻是最早。
若按其他宗門規矩,不管道門、德門弟子,見面都要稱呼他一聲師兄。
小時道凌兒心喜,過的一兩年懂了事,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畢竟自己在宗門中最小,雖然同為道德宗弟子,所學側重到底有所不同,便也稱呼德門眾人一聲兄長。
柴天諾知道后,默許了這種叫法。
畢竟當時自己定的規矩混亂,這般叫法倒也相合。
“今日正是我來職守,對了,前些日子師父不是讓你去沙潭觀星畫圖,怎么這么早便回來了,難不成已經繪全了北域星圖?”
山濤有點好奇的問道。
“北域星空浩渺廣大,豈是短短幾日便能繪出。”
“這些日子才將將摸索出點門道,真若繪全怕不得個十年八年!”
“是師父讓傳信叫我回來的,也不知有什么事情。”
張道凌撓撓頭,苦笑著說,說罷蹲下身子與布袋一陣翻找,最后從中取出一個皮口袋遞了過去:
“沙潭那地界雖然貧瘠,卻長得滿地好藥材!”
“這些時日我采了不少寸蕓,已經炮制晾干,你拿回去給自己和嬸娘補補身子。”
“我先去拜見師父,晚上再去見嬸娘!”
揚起布袋負在身后,道凌兒大步行往竹居。
山濤打開皮口袋看了看,寸蕓著實不少,洗得干干凈凈切片均勻,一看便是上了心的。
腦海不由浮現師父曾說過的那句話。
入了道德宗,從此便是手足家人,大道悠長仙途渺渺,當血親逝去悠遠,能陪伴左右的,唯有師兄弟!
抿抿嘴,山濤但覺胸膛溫熱,見稚子們透過窗戶張望,緊忙將皮口袋擱到蒙館教室門口的雜物柜中。
轉身又去把院子的大門掩上,想了想又別上一根竹枝,做好這些,山濤回到屋里繼續教起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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