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衛姝 > 第006章 驚覺
  “阿琪姑娘……阿琪姑娘……”

  身體變得沉重,耳畔傳來極遙遠的呼喚,那聲音粗嘎、低緩而又迫切,似一道極細極銳的光,穿透了重重迷霧。

  衛姝想要睜眼去看,可眼皮上即好似壓著一座山,縱使用盡全身的力氣,亦無法將之撬開分毫。她唯有聚集精神,細細聆聽那個越來越真切的聲音。

  “阿琪姑娘,你醒醒,快醒醒啊!”

  身體被大力地搖晃著,粗大的手掌傳來的熱度緊貼在衛姝肩頭,這感覺異常熟悉,夢中好似亦有一只這樣的手貼伏于自己的脈腕。

  我被人探過脈……不,是我被“這人”探過脈。

  衛姝迷糊地想著,那只手掌卻忽地離開,緊接著便是一陣漸遠的腳步聲,推她的人像是已經走遠了。

  不多時,腳步聲又從遠及近,頰邊陡然潑上了一股沁涼,就如大雪的天氣被那冰珠子在臉上滾了一遭。

  昏亂的神智陡然清醒,瑟瑟寒意好似卸去重山,衛姝眼皮倏地一輕,天光乍涌,填滿了視線。

  風雨聲在這一剎變得格外清晰,濕寒的涼意與明光一同浸入眼簾,衛姝微覺刺目,不由自主瞇起了眼。

  好一會兒后,她方才勉強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一個男人正蹲在她面前。

  此人約有三十上下,生得豹頭環眼、闊口高額,斬刀眉下有一粒顯眼的黑痣,模樣粗獷,頗似江湖豪俠,只可惜打扮得實在……不堪入目。

  簡言之唯有一個字:

  丑。

  若以四字概括,便是:

  奇丑無比。

  好端端一條雄壯的漢子,不知何故偏要將那額發剃去一塊,露出了青溜溜、光禿禿一片頭皮,頭皮之后才是蓄起的長發,卻又不曾將之挽起,而是束成數根小辮垂在腦后,辮子上縛著細麻繩,左耳上還戴著兩枚銅耳環。

  真是不倫不類、怪異萬狀的裝束,縱然是最博學儒雅、最風度雍容之士,換作如此裝扮,亦會立時化身成為山野莽夫。

  衛姝緩緩轉動眼珠,略有些模糊的視線掃向了男子的全身。

  他的身形很是高大,手足俱比常人大了兩圈,身上套著件鴿灰色素面兒高領直身短袍,樣式頗為古怪,倒是與掛在井沿那具尸身的衣著挺像……

  慢著,尸、尸身?!

  后院那口井!

  衛姝猛然翻身坐起,剎那間一顆心“怦怦”直跳,眼前忽地便是一黑,險些便要栽倒,她連忙雙手撐地穩住了身形。

  “哎哎哎,又怎么了?又怎么了?阿琪姑娘你可慢著些啊。”那男子咋咋呼呼地叫起來,身體卻敏捷地往后一跳。

  難為他蹲在地上竟還能跳得那樣高,落地后,他立時便將兩只熊掌護在胸前,一臉警覺地看著衛姝,口中猶在喋喋不休地嚷嚷:

  “阿琪姑娘你清醒一點,有話好好講,莫要動手。是我啊,是我啊!你連我都不認識了么?”

  聒噪聲吵得衛姝頭疼,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晃了幾晃,額頭已被冷汗浸濕。

  閉嘴,朕有恙……啊不是,是朕有事!有大事啊!

  衛姝恨不能吼將出來。

  之前光顧著把包袱扔進滄河,拋進井里的尸首卻還沒來得及掩埋,無論誰探頭往里一瞧,一眼便能瞧見那兩具被她扎得滿身刀傷的死尸。

  毀尸自是用以偽裝,為的是隱去二人喉頭的致命傷,畢竟那鐵鉤太過離奇,而衛姝也不愿教人知曉她手握烏鏑。

  至于扔進滄河的那個包袱,卻是塞著死者的大部分衣物、沾血的泥土、斷梁、以及另一些重要的證物,其目的也還是為了不留痕跡,盡可能隱去鉤八及另一人的身份。

  思至此處,衛姝也終是明白何以自己又會返回破廟,卻原來是要去埋尸的啊。

  踹斷井垣、再抱些斷木拋入井中,便可將尸身完美掩去,這便是她彼時的打算。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的身體竟支撐不到處置完余事便即倒下,直到此時方才醒轉。

  “眼下……是……是什么時辰了?”

  衛姝將手臂撐著腦袋,不去看眼前冒出的顆顆金星,嘶啞著聲音問那男子道。

  腦袋很疼,每吐出一個字便會引發一陣鈍痛,所幸眩暈感正在褪去,丹田中的氣勁亦平緩了少許。

  “啊?哦……那個,才過辰初沒多久,姑娘方才沒聽見鐘聲?”男子張目望向衛姝。

  衛姝無力地搖了搖頭。

  原來,她昏迷了一整晚。

  略緩了幾口氣,她轉眸看向前方。

  她還在山神廟的大殿里,殿外已是一片澤國,積水將草木淹去了大半,只有廊下的少許地面還是干的。

  看起來,這雨也下了一夜,此刻猶不見小,殘檐下雨線如簾,遠處雷鳴起伏,天穹亦陰沉得有若黃昏。

  驀地,衛姝心有所覺,眼角余光往旁一掠,便見那男子正悄悄地打量著她,目光中有著隱約的研判,似在斟別她此時所言真假,又像在觀察她的反應。

  衛姝心頭微動,佯作頭疼,捂著腦袋轉首看向大殿的另一側。

  通往后院的磚地上,有兩道特別大、特別大的腳印兒,其上水漬尚新。

  他去過后院?

  一絲凜然劃過心間,衛姝的右手自然而然攏進袖中,似是不禁這春寒侵襲,指尖卻已觸及“她”親手縫制的暗袋。

  鐵錐傳來的冰冷觸感令她心底稍安。

  便在此時,那男子擋在身前的熊掌卻是慢慢地放了下去,目中的研判亦被一種更為輕松的審視取代。

  他依舊目注于衛姝,神情卻顯得小心翼翼地,身子往前挪動了一下,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小聲道:

  “阿琪姑娘現下覺著如何了?腦袋還疼不疼?身上可還有難受之處?”

  阿琪姑娘?“她”叫這個名字么?

  好像……是的。

  衛姝作勢輕咳了數聲,手指自袖籠移開,掩唇道:“略好些了,不難受了。”

  眼前的金星終于一個也不見了,她也的確覺著身子舒坦了些,可思緒卻依舊是混沌的,無暇亦無力去思忖對方眼神變化的意味,腦中翻來覆去只得一念:

  朕這說的這到底是什么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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