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衛姝 > 第025章 問答
  衛姝目注于他,面上漸漸涌起了一絲譏誚:

  “我以為,我們似乎沒必要再繼續做這些表面文章了。鉞八五,你說是不是?”

  說話時,她的手已然完全沒入袖底。

  少年緊盯著衛姝的衣袖,剔透的雨幕忽又破開,輕細的嘯音與雨聲混雜,難以分辨。

  “方才你那一下,其實是沖著我來的吧?”衛姝的視線再度凝在了少年與流星鉞之間。

  余光之下,少年的每一絲變化、流星鉞的每一次旋轉,盡皆無所遁形。

  “鉤八在哪里?”少年開口問道。

  滌去了多余情緒的聲音干澀而冷,如年久失修的木輪滾落在冰雪中。

  他沒有回答衛姝,反倒問了一個問題。

  “我怎么會知道?”衛姝的語聲比他更冷。

  “你必定知道。”少年的眼睛亮得怕人:“剛才我說我是綴著鉤八來的,你聽了居然一點都不吃驚,可見你早就知道他在白霜城。你見過他?”

  “我若說我沒見過,你會信么?”衛姝攏袖而立。

  少年沒說話。

  風卷起大片雨線,掃上殘檐,喧囂聲如馬蹄亂踏,填補了小院一隅短暫的沉默。

  “他是不是死了?”少年忽地問道。

  “你都說你是綴著他來的,這種事難道不是你比我更清楚?”衛姝反問。

  “你殺了他?”少年好似沒聽見她的話。

  “你覺得我能殺得了他?”衛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的尸首在何處?”少年鍥而不舍、繼續發問。

  “你素來就這么喜歡胡亂猜測么?”衛姝的反問幾乎就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響起。

  一遞一落的語聲,沒有回答,只有提問。

  或許,在兩個人的心底深處,早便已經有了答案。

  “你為何還不動手?”數息后,少年再度開了口。

  仍舊是一個問句。

  “動手?對誰?你么?為何?”衛姝好整以暇地倚門而立,依舊以反問作答,且還是一連四問。

  沉默又一次籠罩了下來,二人的視線穿過風雨,好似隔著萬水千山。

  盡管他們相距不過十步。

  可是,于他們而言,這短短數步,已如天塹。

  細嘯聲不知何時停了,雨幕重又合攏,那一線流光似是從不曾出現,而衛姝縮在袖中的手也探出一只來,掠了掠被狂風拂亂的發絲。

  不知何故,那相隔于二人之間的天塹,似也就此化作了一條河,蜿蜒的水波柔和寧靜,蕩去了那萬仞千峰般的壓迫感。

  “金狗本就該死。”少年的語聲極是森冷。

  褪去偽裝后的他,身上彌漫著洶涌的殺意。

  此一語,算是正式回答了衛姝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流星逐月,去不可返。”

  衛姝漫聲說道,撣去了衣袖上零星的雨珠。

  少年沉默了一會,點頭道:“是,你說得沒錯。我不能讓我的鉞空轉而回。你當也知道的,兵器離手若是不能見血,那意便散了。”

  殺意一旦凝起,便須鼓足向前,半途而廢于己卻是有害的。

  那柄流星鉞飛出之后,要么帶回衛姝的人頭,要么帶回別人的腦袋。總之,絕不可徒勞而返,否則,受傷的便是鉞八五自己。

  說罷此語,少年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衛姝:“你……不殺我?”

  衛姝一臉淡然地攏著衣袖,秋水般的眸子凝向遠處,口中吐出短短一語:

  “你以為呢?”

  少年靜默而立,孔雀藍的儺具倏地垂落了下去:“你不殺我是因為我……不配?”

  衛姝淡笑不語。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又抬起頭,一雙眼睛緊緊凝在衛姝的身上:“你別后悔。”

  “唔。”衛姝閑閑頷首,只以一字作答。

  縱悔亦無可以悔處,因為……

  朕有傷!有傷!

  不戰而屈人之兵,是她此時唯一的選擇。

  少年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自打衛姝現身至今,他便有無數次機會動手,可每一次卻皆被對方的氣機牢牢鎖住,竟至于無法出手。

  而此時,冷汗已然濕透了他的后背。

  我不是她的對手。

  在說出“你別后悔”之前,少年便生出了這樣的念頭,而此念一出,各種雜念便如野草瘋長,再也無法克制:

  鉤八必定已經死在了她的手上;

  鉤八的武技強我何止十倍,我如何能殺得了她?

  早知今日,前晚驚鴻一瞥瞧見她出入這雜院時,便該立時回報,可彼時他不僅鬼使神差將消息匿了下來,甚而連近前查探都不愿,反還遠遠避開,生恐打擾了她。

  眼下想要反悔,卻是已然太遲了,說不得還得繼續將消息瞞住,否則……

  念頭紛亂,聚起的殺意亦一絲一縷地散去,少年只覺內息浮動,氣血陣陣翻涌。

  所幸老圖已經死在了他的鉞下,也算殺而有得、意未空置,卻也不會太過于傷及自身了。

  輕輕咳嗽了幾聲,再開口時,少年的語氣變得越發低落:“方才我確實是對你動了殺機,可你的氣息……”

  很強。

  少年死死閉緊嘴唇,斷不肯吐出這兩個字。

  他還年輕,還說不出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且也覺著這樣說很像是在乞憐討好,于是生硬地停了數息后,他方才續道:

  “是以我才……才換了個目標。”

  “話雖這么說,可你也用不著就這么殺了那金狗啊。”衛姝嘆了一口氣,神情顯得有些無奈:

  “那等小角色,根本就不必費手弄死,驚走即可。結果你這一來就弄掉了一個腦袋,搞得我也只好順手把另一個也給殺了。還好這時候雨大風急,他們又只有兩個,外頭也沒什么人經過,不然又得費手。”

  “多死兩條狗罷了,又能如何?”少年的聲音很淡定。

  這一刻,他的身上寒意如霜,纏于手腕的流星鉞亦輕輕顫動,似是感應到了主人對那兩個金人的殺意。

  相較于人,衛姝覺著這些死物還更可信些。

  那么,少年說的應該是真話。

  他的確認為金狗該死。

  心下如此作想,衛姝便也順著他的話往下道:“是,他們的確該死,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就這樣死在那對姐弟家的門前,萬一有誰撞見了,他一家人該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孔雀藍的儺具向上揚起,天光涌動于其上:“我只管殺人便是。那一家人與我何干?”

  衛姝靜靜地凝視著少年:“那若此刻便有人去報官……”

  “那就把報官的也一并殺了。”少年以食指輕撫著流星鉞的鋒刃,語聲很是平淡。

  在那個瞬間,他的身上彌漫著一種視人命若無物的漠然,與被他砍掉腦袋的老圖,并無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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