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衛姝 > 第034章 后宅
  心下感慨不已,衛姝的行止卻是規矩到了極點,便連最挑剔的蓿也不得不承認,宋奴雖然低賤,可若論聰明文雅、論一舉一動的體度,卻是金女遠遠不及的。

  旁的不說,只將這些宋女用來招待貴客,那的確是非常地體面,客人們也總會滿意而歸。

  不過,聰明文雅又有什么用呢?

  蓿的眼底很快便泛起了譏意。

  在刀劍的面前,這些雅致聰明的宋女就只會哭哭啼啼,要么就是嚇得面無人色,哪里及得上金女的爽利痛快?

  蓿冷笑了一聲,望向衛姝的眼神居高臨下,那眼中射出的光有若寒冰。

  衛姝只當沒瞧見,十成十地依規矩行事,有驚無險地在她手里銷了假,自回住處不提。

  接下來數日,衛姝過得異常地忙碌,蓿將她支使得腳不點地,白天黑夜竟沒個歇息的時候,她卻也趁機將大半個府邸逛了一遍,差不多的地方皆了然于胸。

  只可惜,二門之外的前院,衛姝卻是去不得的。

  此外,蓿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亦時常在她跟前打轉,莫說是暗中查探了,便是想要躲個懶兒,也得睜著一只眼睛防備著。

  衛姝于是知曉,蓿這是盯上了她了。

  從前的蓿亦是如此的么?

  在阿琪思的記憶里,好像并不是這樣。

  不過,衛姝亦未對此深究。

  總歸是上位者想找下頭的人麻煩罷了,那還需要什么理由?便如她當年若想要懲治某個下屬,也不過就是張張嘴的事兒。

  辛苦勞作并難不倒衛姝。

  阿琪思的記憶只是被蒙蔽,而非消散,是以衛姝做這些粗活兒也還得心應手,有時候甚至都不必她去想,她那副身子自個兒便會動作起來,卻也沒教蓿抓著把柄。

  此外,前世的衛姝,也不總是錦衣玉食的。

  當年隨父侯征戰四方,那糧草輜重便皆由她掌理,縱使她不曾真正上陣與敵軍廝殺,卻也有過千里奔襲、枕戈待旦的日子。

  后來,她被梁元帝打入冷宮,為排遣對一雙兒女的思念,她亦曾親手開了兩壟地,挖來些花草種植,一應鋤地、施肥、澆水諸事,皆是親力親為,從不假手于人。

  如今這日子也不過如此罷了,唯那一個“奴”字,始終橫亙于胸,塊壘難消。

  除卻這些心緒上的煩難,衛姝表現得很是謹言慎行,半句多話不說、半步多路不走,也放棄了夜探外書房的打算。

  僅是這花真的百花院……呃,說起來,百花院這名字怎地如此古怪?每每想起時,竟會讓衛姝有種莫名的難堪之感。

  且不說這名字,只說在花真的住處左近,如今便有兩道莫測的氣息,分別來自于一名灑掃婦并一名金人女奴。

  自然,這二人的武技是比遠遠比不上鉤八的,便連如今的衛姝也能輕松對付。可從她們被留在家中護院便可知,隨侍于花真左右的,必是武技強者。

  原本這白霜城便不是個太平的地方,畢竟離著邊境頗近,每每兩國交兵時,城中也多少會有些動蕩。

  而于莽泰那丹一家而言,此處便更是危機四伏了,這其中最大的危機,便來自于右帥布祿什富倫。

  只要他在一日,莽泰便絕不可能任由一雙兒女毫無提防地在城里頭亂晃。

  花真身邊尚且如此,那府中重地如外書房、私庫等等,想來更是刀山火海一般的所在,至于莽泰父子身邊,那就更不必提了。

  衛姝自忖縱是恢復到了十成功力,探查這幾處時亦需格外小心,更遑論她如今傷勢未愈,又顯見得是被人給疑上了,輕舉妄動實屬不智,還是先老實呆著,待到風頭過去之后,再伺機行事。

  這一日,恰是與鉞八五約定之期。衛姝早早起榻,略事梳洗后,便與眾婢女同去大管事蓿的屋前聽命。

  蓿先是肅容訓誡了眾女一通,隨后便點手喚過幾個人,目光掠過衛姝時,微微一頓。

  ……阿琪思只要在府中一日,媽媽就要盯牢她一日,不要讓她離開你的視線……

  花真那丹甜膩的語聲猶在耳畔,蓿抿了抿嘴唇,抬手向衛姝一指:“你也來。”

  衛姝乖覺地應了個是,提起裙擺,邁著極為標準的碎步,走到了被擇定的那群人當中,立定后,略一回首,便見那會武的金人女奴亦在其列。

  那女奴的名字也只有一個單字,叫做“峪”,乃是百花院的二等婢女,平素沉默寡言,容貌亦不甚打眼,若非覺出她武者的氣息,衛姝恐怕還注意不到她。

  蓿面沉如水,遙遙地盯了衛姝片刻,方轉向未曾被選出來的眾人,吩咐了她們幾件事,便命其散去,她自己則帶著衛姝等人離開了花真的院子,來到了位于府邸西南角的庫房。

  那庫房管事一早便得了信兒,早早候在門外,見了蓿一行人,立時眉花眼笑地上前問安,又快手快腳將鑰匙開了庫房,口中迭聲道:

  “勞您的駕,勞您的駕,這東西我雖都已選得了,總得請您老人家親自再過過眼才成啊。”

  這管庫的年紀分明比蓿大些,滿頭的頭發都花白了,職司也不見得低,可在蓿的面前卻仍是低眉順眼,一副諂媚模樣。

  這并非蓿的體面,而是蓿的主子花真的體面。

  花真很得其父莽泰的寵愛,在皇都昌黎時,花真便常被莽泰喚去跟前說話,每得著什么好東西,也必有她的一份兒。

  此番遠赴白霜城就任,莽泰只將這一個女兒帶在身邊,可見其寵愛之余,亦有著一分看重。

  花真必有其過人之處。

  衛姝暗自想道。

  惜乎她如今記憶未復,一切便也只能依據所見所聞去推算,到底不如直接得來阿琪思的記憶方便。

  蓿此時倒顯得隨和了,含笑謝了那管事,又與她閑話了兩句,道是“你選的東西必是好的”,過后方才領著眾女進得庫房,指著擺放在東首幾張條案上的帳幔道:

  “你們幾個把這些帳卷都抬上,隨我去前院兒。”

  語畢,冰冷的視線再度向衛姝掠去。

  入目處,是一張微微仰起的秀臉,額角那道難看的傷疤迎著窗外天光,眼瞳清澈,好似秋天時滄河的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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