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衛姝 > 第078章 山石
  誠然,阿琪思自潛入這座金國邊城之后,一直都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然而,她到底還是個江湖人,對黑道雜行的規矩素來了若指掌,亦知想要在此地混得下去,且還能于危機關頭找到退身步,就必須要先將這些地方摸清。

  是以初入白霜城時,她便曾暗訪過幾次,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大手或行頭,她都曾遠遠見過,知道他們的長相。

  孫大手卻并不在其中。

  腦中不住思忖著,衛姝雙足輕踏樹枝,將身形拔高了些,引頸望向樓中的情形,驀地心頭一動。

  孫大手居然沒剃發?

  他不是金國人?

  此念一生,衛姝不由盯著他的裝束細瞧,卻見對方束著道髻,髻上貫著一根中原形制的男式長簪,簪首如團云,簪尾如筆尖,內著白色交領衫,外披灰緞圓領袍,腰桿挺直地盤坐于軟墊之上,身旁還放著一頂黑紗長帷帽。

  那帷帽的款式倒是與阿蘭的頗為類似。

  衛姝的眸光緩緩掃過孫大手周身,一個念頭忽然如閃電般劃過腦海。

  這孫大手難道是……新麗國人?!

  隨著這個念頭,衛姝眼前不由浮現出了阿蘭高聳的顴骨與細長的眉眼。

  這正是新麗男子標準的長相。

  再看這孫大手,亦是顴骨聳立、雙眼細小的樣貌,那鼻梁倒是比阿蘭更挺直些,面上的胡須亦修剪得很整齊,瞧來頗有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衛姝眸光微凝,轉望向了樓下正與阿蘭吃酒的孟春兒姑娘。

  她與阿蘭倚窗對坐,想必是給樓上二人打掩護的,是故那窗扇開得極大,縱是隔了兩所院子,亦能一眼瞧見那春兒姑娘發鬢間細小的花鈿,笑語聲亦不時飄入耳畔。

  她應該也是新麗人。

  衛姝很快想道。

  原先只覺此女風韻別裁,頗具異國情調,如今再細聽其說話,這位春兒姑娘的金語其實說得并不那么流暢,只因其口齒軟糯、吐字與金宋兩國之人皆不同,又說得很慢,卻是將這一點不足很好地給掩去了。

  阿蘭、孫大手與孟春兒三人,皆是新麗國人。

  當這念頭浮起的瞬間,盤桓于衛姝心底的那一絲異樣之感,亦隨之散去。

  難怪打從瞧見阿蘭的第一眼起,好便覺著此人無論氣韻還是兵器,皆讓人很不舒服,卻原來他根本就是從新麗國來的弄武者。

  朕還魂以來,怎么竟睜見這些番邦人啊。

  衛姝在心底里感嘆了一句,旋即便顰眉沉思了起來。

  花真到底是從哪里識得這些新麗人的?她一個金國武將之女,私下里卻與這群新麗人暗通款曲,所為何來?難不成竟還是為了跟固德斗法?

  這是斗得瘋魔了么?

  遙望著小樓中的兩對男女,衛姝的眉心越蹙越緊,面色亦變得越發地凝重……

  ………………

  未正方過,天際的陰云化散成了雨絲。

  那飛花亂絮一般的水沫子,沾衣欲濕,恍若一陣濕涼的風拂過街衢;再一時,那水沫子便成連了一根根透明的線;繼而那雨線又化作了連片的雨簾,最后,終是轉作瓢潑大雨。

  便如此際,那凌厲的雨鞭一記記抽打在屋檐上、泥地上,“噼里啪啦”聲若擊鼓,將前幾日才曬硬了的泥地砸得稀爛,封元里大街上黃漿流淌,泥腥氣一股股往上竄。

  衛姝撐著一柄闊大的青布油傘,緩步走在被急雨趕得狼狽不堪的人群中,一臉地悠然。

  她是不急著回府的。

  花真并阿蘭才離開不久,她這廂若是腳程太快,沒準兒就能和他二人來個“逾墻之遇”,到時候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相,說不得還得見點兒血。

  這大好的天氣,衛姝可不樂意跟人動刀子。多煞風景啊。

  再者說,她現如今對“偶遇”這倆字兒也已經有點怕了,是以才會故意放慢腳步,給花真他們留出了充足的翻墻的工夫。

  再過兩日便是踏青節了。

  按照金國的節序,過了踏青節,雨季便也告一段落,真正的春天才會到來。

  許是節日將至的緣故,封元里的店鋪中,時有大姑娘、小媳婦出沒,且大多集中在賣頭面并胭脂粉的鋪子里,想是為著踏青節做準備。

  從這一點上看,這踏青節倒與中原的上巳節有幾分相似,只是兩邊的習俗并不相同,唯女子們裝扮自個兒的心緒是一樣的。

  衛姝饒有興致地賞玩著沿街風物,心情頗是不錯,只覺得這忙里偷閑的雨中漫步,亦很令人愉悅。

  自然,風雨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親眼瞧見花真在那新麗人孫大手的手底下吃了癟,被人硬生生扣掉了近千兩銀子。

  阿蘭花真是一頭的,按理該當回護于她。

  只是,阿蘭的身份似乎并不太高,在孫大手的面前尤其束手束腳,當孫大手走到他的面前時,他連直視對方的眼睛都做不到。

  即便他手中有劍。

  然而,既無劍意,又失了劍心,則手中的劍再是鋒利,也不過是一根帶尖兒的燒火棍罷了。

  反觀孫大手,雖然他并不懂武功,可他整個人的氣勢卻隱著一股鋒銳,在花真的面前亦是穩壓了一頭。

  不是衛姝滅自己這些武者的威風,就連那個孟春兒孟姑娘,都比阿蘭的氣勢更足一些。

  也就是在察知此節后不久,衛姝才知曉,阿蘭原來并非莽泰派來的護衛,而是花真自個兒找的,而莽泰在考校過阿蘭的武功之后,認為此人堪當其職,便也順了愛女的心意。

  “早知道你這么沒用,我還不如留下父親給我的人呢。”

  左帥府北角一處石子洞里,花真此時亦是滿腹怨氣,一面說話,一面恨恨地踢著腳下的石子,腳上精巧的木屐也被她踢掉了一只。

  她已然換回了女裝,繡著折枝桃花的裙幅將及腳面,方才的那一陣急雨濡濕了裙緣,淺黃的裙色變成了更深的鵝黃。

  “你的劍也只有在對付沒用的人時候才用得上,旁的時候就是個擺設。”花真用著既惱火、又輕屑的語氣說道,旋即便朝著空氣抬了抬下巴:

  “鞋。”

  她用一個單字發出號令,卻連一絲眼風都吝于投向她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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