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衛姝 > 第107章 挑明
  開篇便被人點出了行藏,衛姝卻也未現訝色,身形落地后,便不疾不徐地邁步向前,口中笑道:

  “您可不該自稱老朽,而是該自稱‘老道’才是。”

  待行至草廬門前五步時,衛姝便即駐足,抬起一張涂得黑黢黢的臉,目視著倚門而立的老者,啟唇道:

  “不過,我這話卻也說得不盡對。您哪,既非老道,亦非老朽,想來就更不是那位吳國吳芥塵先生了。”

  并不算高的語聲,恍若一粒并不算太大的石子,沒入沉沉夜色。

  草廬前寂無人語,唯西風掠過滄河,水聲連綿,似松濤起伏。

  在那極短的幾個呼吸間,相距五步的兩道身影始終穩若磐石,連手指頭都不曾動一下。

  “姑娘好眼力。”數息后,清清朗朗的語聲若掃凈殘云的澄空,直令得遠天近水為之一靜。

  語聲落地,佝僂的腰背便已挺直,跛足亦不復見,那老者的身量陡然變得高挑起來,縱是一身的布衣,亦難掩那行止間從容不迫的氣度。

  “那么,姑娘想來也不是阿琪思了。”吳國并未否認衛姝之語,竟是自承身份,復又挑明了衛姝的假名。

  語罷,他便徐步跨出屋門,垂眸打量著眼前一身男裝的少女。

  臉甚黑。

  此乃吳國對衛姝的第一印象。

  此時正是夜最深之時,以吳國的目力,僅能勉強瞧見三步開外的那張從腦門兒一路黑到下頦的黑面,以及那身青碧衣衫勾勒而出的模糊體形。

  細看來,那衣裳里似是塞著好些棉絮,鼓鼓囊囊地,唯那小腿處不知何故沾了水,蓬松不再,是以顯得格外纖細,錯眼瞧著,很像是兩根柴火棍兒上架著個黑炭球。

  罷了,這等體態樣貌,分明作不得準,待拿到發往外府的海捕文書并畫影圖形之后,自然便知分曉。

  吳國拂了拂衣袖,寬大的道袍隨動作翻卷,越顯得氣度出塵。

  “你是誰?”衛姝并沒去看眼前那道修長的身影,只將視線投向了不遠處的銀氈大街。

  星光淺淡,夜幕低垂,白霜城像是被一幅巨大的黑紗攏住,目之所及,唯有那黑紗之下隱約起伏的輪廓。這輪廓柔和了血氣、掩去了兇戾,讓這座聳立于宋人尸骨之上的城池,顯出了不同于白日的溫厚。

  她的心莫名地涼了一剎兒。

  恍惚間,眼前似是浮現出了竹嬤嬤單薄的身影。

  衛姝斂了眉,捺下心緒,轉眸打量著吳國。

  別說,裝得還挺像。

  也不知他是用的什么粘住了肌膚,黑布上方的半張臉直是皺紋縱橫,眼角也與那真正的老叟一樣地耷拉著,以衛姝的眼光看來,這易容手段已然堪稱行家里手了。

  細說起來,她還是在那幾聲咳嗽里認出吳國的。

  一個人呼吸吐納的節律,總是難以更改,而巧的是,在帥府的小書房里,衛姝與吳國曾有過未曾謀面的一面之緣,由是,她記住了這位帥府宋師的些許特征。

  當吳國重返草廬、故意用咳嗽聲拖住衛姝,以為他的同袍爭取遁走之機的時候,衛姝便聽出了那似曾相識的呼吸。

  而在此之前,就連衛姝也不得不承認,吳國這一手喬裝的本事的確了得。

  她在外聽了半天壁角,也沒聽出一絲的破綻。不過,在回到草廬后,許是急于吸引衛姝的注意,吳國下意識地便換回了原本的吐納方式,這才被衛姝認了出來。

  之所以開口便稱“你不是吳國”,自是因為衛姝很清楚,真正的落魄舉子、金國大帥延請的西席,是不可能成為宋諜密會之首的。

  吳國是個假身份。

  一如阿琪思也是個西貝貨。

  兩個人皆勘破了對方之假,亦皆不識彼此之真。且,衛姝覺著他倆約莫是不大可能以真面目相對了。

  但坐下來說幾句話、聊一聊往后余事,卻也并非沒有可能。

  “在下是誰,姑娘不是已經知道了么?”男子的音線清和平淡,聽不出起伏。

  衛姝目注著吳國,數息后,點了點頭:“是,我的確已經知道了,閣下姓宋,不姓吳。”

  直接點明了對方的宋諜身份,于此刻的衛姝而言,不啻于交上了第二張投名狀,是以她緊接著又道:“閣下大可以放心,我如今的處境比你們更難。”

  言下之意,她這個殺人逃犯是不可能自投羅網去告發吳國等人的。

  這未盡之意,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吳國負了兩手,身后的闊袖隨風拂動,卻是沉默不語。

  略略停頓了一會兒后,衛姝便兩手抱拳,行了個江湖之禮:“在下衛姝,與閣下一樣流落在這異國他鄉,今夜相逢,也算有緣。”

  這段話,衛姝說的是宋語。

  吳國靜立于原地,仍舊未曾言聲。

  他或許是有些驚訝的。

  即便他的呼吸并無變化,行止間亦安泰如初,但衛姝知道,自己這番出人意表之語,想必令對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又抑或是疑惑于她的目的。

  便是因此之故,那身量高挑的男子肅立于草廬前,將一雙偽飾過的蒼老眼眸,向衛姝的身上掃了幾掃。

  審視、研判、探詢……諸般意味,盡在其中,然而予人的感覺卻并不銳利,甚而還很溫和。

  不過,也正是因了這溫和,卻是將對手的窺察亦摒棄于外,教人無從得知他真正的想法。

  衛姝的想法便簡單多了。

  這吳國很可能習有某種江湖秘術,無須內力便能查探出周遭的情況,就此認出了那偷聽者便是阿琪思。

  既然如此,則他從周尚那里打聽到衛姝的名字,便也是遲早的事,倒不如她主動自報家門,還能表達出一點誠意。

  此外,衛姝本意亦不愿在此等細枝末節之上多做纏磨,語畢后,她便飛快探手入袖,將周尚交予她的那份新的地底糧庫圖遞了過去。

  這份圖紙曾拿來應付花真,花真也確曾以此作為由頭,破格將衛姝提作了二等丫鬟,彼時很是引得百花院諸婢側目。而在踏青節的那一日,衛姝潛回帥府,順手又將這份圖紙給拿了回來。

  如今,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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