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衛姝 > 第109章 買賣
  草廬中有了一息的寂靜,隨后,吳國的語聲方才響起:“愿聞其詳。”

  明知他還是在拖時間,但為取信于對方,衛姝卻還是啟唇道:“這件事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她盡可能揀著能說的都說了,唯獨略去了周尚與葉飛的名字。

  她到底還不能盡信于眼前這位宋諜,且也不過兩個名字罷了,說或不說,與大局并無關礙。

  吳國與她想來亦是同樣的想法,因為在衛姝那有著明顯缺漏的敘述中,他始終默然無語,既不點破、亦無疑問。

  看起來,她知道的,他必明晰。反之,卻未必如此了。

  “我并不知諸君要做些什么,也并不想去知道。將這圖紙交還予先生,是我的一點誠意。先生聰明絕頂,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言至收梢,少女清冷的聲線終是帶上了些許溫度,語速亦加快了好些:

  “先生想來并不信我,不瞞先生說,我也一樣。但我還是在此斗膽向先生進言:于公,你我皆為宋人,自當有志一同、共抗敵國;于私,先生是宋諜,我是逃犯,都是在這白霜城里見不得光的主兒,也算是半個同道。

  無論于公于私,諸君與我有一點相同,便是我們的對手是一樣的,便是莽泰布祿什之流的金人。既然如此,你我與其分頭行事,不若合力而為。先生以為如何?”

  吳國抬起眼眸,視線掃向前方。

  破舊的桌案旁,少女的身形大半隱于暗處,可她的語聲卻仿佛帶著熱度,令得這冷寂幽暗的草廬也變得暖了幾分。

  “原聞其詳。”吳國說道。

  還是前番那四個字,便連語氣亦毫無變化,可衛姝卻察覺到了對方呼吸間一個短暫的停頓。

  就知道你會動心。

  這樣想著時,衛姝心下便添了幾分篤定。

  她早便分析過白霜城諸多勢力,這其中,以宋諜最為弱勢。

  身處異國,群狼環伺,可以說,這白霜城的每一個人皆是宋諜之敵,于他們而言,每一分助力,自是彌足珍貴得緊。

  如今,衛姝這個武林高手主動提議聯手,就算這群宋諜明知她另有所圖,也應該知曉,互為倚仗、互相借力,才是最為劃算的。

  衛姝抬眼凝注著吳國,明亮的眸光穿透暗夜,似可直抵人心:

  “我想要做一些事,但僅憑我一人卻是難以辦到的,我想請諸君幫忙,助我一臂之力。自然,我也不會白占了先生與諸君的便宜。若有能助爾等一二之處,先生也盡可直言,凡我力所能及者,自當鼓勇奮袂,絕不敢辭。”

  她在這里停了片刻,復又續道:“據我看來,諸君所謀者,絕非火燒地底糧庫這等無關痛癢之事,而是別的更重大、更可傷及金人根本之事。然白霜城如今局勢之詭譎,卻是遠勝于前,先生或許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我在這里也與先生說句實話,我假死脫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在是我身上牽系著幾方勢力,再拖延下去,便永無脫身之日。

  然而,諸君與我又自不同。你們身當重任、肩負家國,孤軍蹈險、后無退路,而深陷于此局中,前途……委實是堪憂的。若是半途折戟,上有負天子重托、下愧對家鄉父老、兼且長敵囚之志,豈不可惜、可憾、可恨?”

  言至此節時,衛姝凝向吳國的視線變得極深。

  然而,那獨坐于案邊的男子看似月白風清,實則卻如同燭火也映不透的一抹濃黑,哪怕他整個人皆在光明籠罩之下。

  有那么一瞬,衛姝甚而覺著,吳國其人根本就不存在,而被燭火映于墻角的那道陰影,才是真正的他。

  她有一忽的遲疑。

  衛姝從來便也不是什么信人。君子重然諾那一套,她這個小女子也是從來就沒去守過的。

  或許便是因此之故,她多疑、善變,常處于不安之中。尤其在坐上那張寶座之后,她幾乎誰都不信,總覺得那滿堂笏皆是無形劍,她的敵手遍布整個朝堂。

  而今還魂異世,又有武技傍身,衛姝這毛病似乎好了些,但在今夜,在面對眼前這靜默不語的男子之時,衛姝的疑心病,又犯了。

  可此時再想反悔,卻是為是已晚。

  話既出口,便如箭已離弦,往回收是收不回來的,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

  朕倒要看看,你這副皮囊之下,到底裝著哪一路的妖魔鬼怪。

  諸念蕪雜,實則也不過一息之間罷了,衛姝很快便又接續前言,說道:

  “說了這么多,最后還是一句話,我愿與諸君攜手同……罷了,這么說卻也是將話說得忒大了,先生只怕不信。”

  衛姝在黑暗中笑了笑,語聲忽爾轉柔,若風吹落絮,入耳低回:“芥塵先生,可愿與我做筆買賣?”

  少女的音線仿若上好的絲綢,伴著夜風滑入吳國的耳中,他垂眸端詳著面前的那張黑到有些模糊的臉,神情微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大夫人要來了。”

  “是啊是啊,聽說大夫人的馬車已經到錦陽了呢。”

  “大夫人把小少爺也帶來了,這一次住下來就不會走了。”

  幾名女奴捧著漿洗好的衣裳穿過大花園,低微紛雜的語聲次第傳來,像是一大群吱吱喳喳覓食的麻雀,吵得人心煩意亂。

  蓮兒跪在花園西首的一條甬路上,手中濕布來回反復地擦洗著大塊青石板,額頭的汗水時而滴落,混入地上的水漬,又被濕布抹去。

  這條青石甬路很長,自花園南角的竹林逶迤而來,破開遠處蔓生的春草,最后沒進一大片芍藥叢中。

  三月將盡,芍藥已經開了好些了,紅紅白白、淺淺深深,風過時,便自折腰點頭,似是在與那東風互道珍重。

  原先,這些芍藥是以竹籬圈起來的,也算一處花圃,花真還曾命人做了一小方竹匾額,上頭寫著花兒的名目。可如今,那仿著鄉間野趣的竹籬卻是沒了,這些芍藥便也像是乏人管教的姑娘家,嬌艷得有些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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