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個月。
牧塵已經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
生命的最后幾天。
他走了出去，來到村子里，雙手籠在袖子里面。
“牧塵爺爺！”
"牧塵爺爺！"
來來往往的孩子喊著。
“牧叔早上好啊！”
“牧塵叔，大清早的外面冷，別感冒了。”
“牧塵叔早上好！”
“死老頭兒，著急投胎啊你，還不快滾回去！”
說話的人，是當初喜歡牧塵的一個女孩，如今也老了，終生未嫁。
村民們不停打著招呼。
現在的牧塵，在村子里已經很有聲望和地位。
無論是當年干農活的利索程度，還是打死一只老虎的輝煌戰績，都沒有人能夠超越。
牧塵笑著點頭，跟對方一一打著招呼。
朝陽升起，看著年輕人遠去的背影，很是滿足。
凡俗的一生，就是這樣平淡，原來一眨眼，就是一輩子。
雖然沒有愛人，父母，孩子，一些俗世的因果，但是他當年卻早已經歷過，并不遺憾。
這平平淡淡的一生，算不算是大道給自己的補償？
道祖死了。
女媧合道。
準提接引也已逝。
同時代的神靈們一一散去。
接下來，也該輪到自己去了。
長生？
哪來的什么長生，圣人都有盡頭，不過是求道者走的路或長或短罷了。
牧塵默默抬起頭看著天空，滄桑的眼眸中透露著無盡的感慨。
不久，村子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一頭金發.
說不出的雄偉.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見他。
這是此方世界的天道,似乎也要來給他送行.
荒道人化道后，作為天道的他吸收了絕大部分的精華。，實力更是大漲，到達了一個極為恐怖的程度。
"你忘記了我們的承諾...."
金發男子搖頭。
牧塵躺在病榻之上，眼眸渾濁，微笑著:"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金發男人沉聲道:"能活著,就不該死，你這般的人，死了太過可惜。"
他很清楚，只有牧塵想活，就自然能活。
甚至不需要他們幫忙做些什么。
“都可惜，所以都不可惜。”
牧塵搖了搖頭，沒有再言語。
金發男人沉默，然后沉聲道。
“無數元會之后，我會替你看著這個世界，看看能否達成我們心中所期望的世界！洪荒散去，終究會有更強大的，延續著洪荒意志的嶄新世界誕生。”
“到那時候，我會告訴你們，洪荒諸圣的心血并未白費。”
聞言，牧塵笑了笑，說道：“秦沐那小子，可能會是這座天下誕生的，第一位道祖。”
天道翻了個白眼。
“少扯這些，我可不聽，別想跟我扯關系！”
牧塵哈哈大笑。
天道走了。
牧塵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他叫村子里的人買了一副棺材。
巨大的黑棺。
就放在青山的山巔。
身前事，身后事，基本都已解決。
而他也真的快要死了。
對于這個寄托了洪荒希望的世界，他很期待。
最后的日子里，他不想理會任何人，想要靜靜走向人生的終結。
還有四天。
第一天清晨。
牧塵來到村外的一處水泉洗臉。
如以往一般。
但洗完后卻沒有離去，只是靜靜的凝視著自己在湖面中的倒影。
很老，也很陌生。
牧塵卻笑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多年未曾流露出的戲謔。拍了拍手。
“這么多年了，躲什么呢?”
“這么多年都不敢出來與我相見，怕我還有后手帶走你？”
話音落下。
水面上的倒影，突然多了些神采，仿佛是活了一般，雙眼中的淡然和滄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怨毒和憤怒。
“你要死了！”
“該死，你這個蠢貨，你終于該死了！”
“無數元會的道果，和成就永恒的機會，竟然被你自己給毀了，你就是個蠢貨！蠢貨！”
“我怕什么，你現在一介肉體凡胎，你會死的！馬上就死了！哈哈哈哈，你永遠消滅不了我！”
水面上的倒影漂浮不定，卻無比的猙獰，不停的咒罵著。
作為命運另一面的他，還沒有死去，他還有意識。
但是他卻不得不依附著牧塵。
“命運的善惡兩面，都死去，誕生的才是真正的命運。這才是命運最后的選擇，或者說..”
牧塵看了看天空，仿佛看到了更高處，喃喃道。
“或者說...那才是最初的，從混沌遠道而來的命運安排的最終結局。”
水面倒影張口就罵。
“放你娘的屁，你就是個煞筆！”
牧塵“....”
“煞筆說話！”
“擦。”
看著對方那一臉欠揍的模樣，牧塵多年未有的心氣又上來了。
他罵道：“你才是個煞筆。”
“你是煞筆！”
“你是煞筆！”
“反彈!"
“真幼稚..我不聽！”
“你要死了，早點去死！”
“我也反彈，哈哈哈。”
“煞筆東西！”
身居高位，有身居高位的罵法。
低位，也有低位的罵法。
很顯然，此刻的他們跟市井孩童的段位差不了多少。
但突然的。
牧塵捂住嘴巴，猛烈的咳嗽著，鮮血不停滴了出來。
看看這這一幕，倒影沉默了。
眼神漸漸深邃起來，帶著玩味之意。
“真可憐，看來你真的要死了，哈。”
這些年，它一直小心翼翼的躲藏在牧塵的身體內，不敢出現。
他畏懼牧塵。
是發自骨子里的畏懼。
哪怕牧塵如今肉體凡胎，再也沒了任何修為，這份畏懼同樣存在。
但現在不同了，他終于確認牧塵要死了。
“等你死后，這具身體便是我的，我會重新奪回屬于我的一切，無論花費多少歲月，整座天下都將由我掌控。”
“新生的命運又如何！沒有自主意識，還很弱小，我到時候取而代之，最后的贏家還是我。”
他張狂的大笑著。
不再害怕。
因為他真的確信了，牧塵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牧塵低著頭，淡淡問道。
“為什么你不會死呢？”
“我代表著命運的道果，哪怕失敗，但我永遠不死！”
“哦，這樣啊。”
牧塵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就仿佛在說，哦，好吧。挺好的。
黑影沉默，莫名有些發毛，怒吼道：“你什么意思？！”
黑影志得意滿，等待著牧塵的回答。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牧塵沒有說話。
只是起身。
一路步行，來到了青山的山巔。
路上下了些許小雨，四周的土坑都積滿了雨水。
“好累...真老了，媽的，差點猝死..修道真好。”
他氣喘吁吁的，尋了塊巨石坐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
等了很久，一旁的小水坑中，黑影重新浮現在其中，它有些忍不住了。
牧塵打了個哈欠，隨口道：“不想做什么啊，要死了，總得看看風景唄，以后就葬在這里。”
“那我呢？”
“老子是你爹啊，還要管你，你是不是受虐狂？”
“....”
黑影沉默了，似乎都有些不會了。
“眾生都有自己的自由可言，在我眼里無分善惡，如今萬物命運已成，為什么要管你。”
牧塵沉默了會，喃喃道：“但是，我覺得在這個大概念之下，總會有一些小限制，來保障更多弱者的自由。”
“說人話！”
“求道問仙，向來只求自己，我這輩子過的確實有些無聊，所以我們打個賭吧。”
牧塵嘴角微微翹起，淡淡笑著道：“賭我最后三日開始修道，三日后證道飛升，我贏了你就老實呆著，我輸了自然塵歸塵土歸土，你想如何都隨你。”
聞言，黑影沉默。
肉體凡胎。
三日飛升。
在修行界來說，都是駭人聽聞的事情。
更別提在如今這個根基早已擴大無數倍的嶄新世界之中。
他絲毫不懷疑對方的心境和對道的感悟。
但問題在于。
被那無比強大的一劍自斬之后，對方絕對是斷絕了大道根基。
無法修道，甚至還會被天地抗拒，相當于是徹底終結大道。
這才是那一劍最強大之處，斬斷了過往所有一切聯系，包括道果。
任何術法神通，丹藥法寶，都無法彌補回來。
強如命運，都無法扭轉抗衡，更何況是如今即將老死的凡胎牧塵。
“我憑什么要答應你。”他冷哼道。
牧塵懶洋洋道：“你不答應我，我死后就叫人把我尸體燒了，你到時候去海里面尋我的骨灰吧。”
“草.......”
黑影沉默很久，搖頭。
“哪怕是你，但我也不信。”
牧塵點頭，笑瞇瞇道：“我自己都不太信，但是這才有趣。”
“可。”
.....
黑夜散去，白晝升起。
人間的第一抹陽光照耀而出。
賭約開始了。
這或許便算得上牧塵此生最后一次凡俗悟道。
但是這一次，很特別。
他還有三天的時間。
帶著一具無法修行的破敗軀體。
但他的眼神無比的明亮，蒼老的面龐中透露著嶄新的光芒，像是第一次求道。
第一天。
牧塵閉上眼睛。
感悟著天地的變化。
從清晨到夜晚。
黑影一直死死的關注著天地的變化，良久后松了口氣。
果然沒有任何異樣，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氣匯聚而來。
此刻的牧塵，像是隔絕在一個無法跟外界聯系的牢籠之中，孤單單的，沒有任何辦法。
既然沒有靈氣，那么便不能修煉，更別提證道飛升。
時間一絲一毫的過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
“確實不行，看來我輸了。”
牧塵從那種閉關的狀態中醒來，沒多少遺憾，似乎只是隨便做個嘗試，并且已經接受。
但片刻后，他開始默默的看著無盡的夜空。
他的壽命還剩下最后二十四個時辰，神色仍然很從容，只是歪了歪頭，望向高空，眼神中似乎有什么疑惑。
“你在干嘛？等死嗎？”
黑影在一旁，輕聲冷嘲道。
牧塵微笑道：“我在想問題。”
黑影冷哼道：“如今還能有你看不懂的問題。”
“有的。”
“什么？”
“萬古紀元以來，事實上所有修道之人，歸根結底都是在思考這三個問題吧。”
牧塵伸出三根手指頭，輕聲道。
“我是誰。”
“我從哪里來。”
“我要到哪里去。”
牧塵的臉色變得有些疑惑，認真道：“真的好難。”
.....
微風吹來。
牧塵的衣衫微微飄浮，眉頭微蹙。
在他來到山腳下的那個小山村時，那位老婦人便問了差不多的問題。
牧塵當時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回答，便覺得自己應該停下來。
萬物的問題命運給出了答案。
化為萬物命運。
那么只剩下自我的問題。
這就是求道最后的三個終極問題。
蕓蕓眾生，都沒有給出答案。
這一世最后的歷程，想來就是想讓他明白這個問題。
但很可惜的，直到現在，壽命終結，他望著無盡星空，還是沒有想通。
“我是誰？”
“我從哪里來？”
“我又要到哪里去？”
黑影沉默。
沒有再說話。
牧塵就這樣靜靜的思考著這三個問題，不知不覺，第二天便過去了。
第三天也來了。
求道的過程，無盡歲月都不夠，更何況這區區三日？
最后一天，從清晨到夜晚，像是曾經度過的每一天，平靜而又自然。
最終的黑夜終于來臨。
蒼穹之上，繁星點點。
牧塵忘記了賭約，也忘記了什么悟道，只是在死亡的盡頭，呆呆的看著星空，專注的想著這三個求道的終極問題。
很可惜。
沒時間了。
牧塵第一次覺得時間這么不夠用。
良久，
這個落寞而又孤單的老人緩緩伸出手，手臂顫抖著，想要去觸摸那無盡的蒼穹。
他的神色很平靜。
但是他都不知道，淚水緩緩從他的眼眶中溢出。
道無涯。
此時的他，就真的像是一個最為渺小的螻蟻，想要飛向天外。追尋世界的真相。
這一生，這無數元會，這萬丈紅塵，這漫長的修道生涯，只剩下最后一日，最后一刻。
他覺得，若是想不通這三個問題的答案，便太過于遺憾。
就像當年在那追尋極點的求道路上，無盡孤獨的道路上所說的那一句。
前方還有道友？
當時并沒有人回答他。
因為他太強了，強到了天地的極端，沒有人能跟上他的腳步。
這一次，再無任何道法修為的牧塵再一次，忍不住道。
“敢問，還有道友？”
空氣間一片寂靜。
牧塵緩緩閉上眼睛，似是要徹底睡去。
緊接著，命運的另一面，那與牧塵融為一體的黑影，目瞪口呆，便看到了連他都無法言語且心神震撼的一幕，亦是千萬年來最無法理解的一幕。
牧塵的身后。
光芒驟放。
一位位人影浮現,依次排開，或站著，或蹲下，或雙手環胸，或微笑，或沉默。
仿佛一直陪伴著他，從未離開過。
麒炎和敖天笑道：“主人，我們在。”
楊戩身穿戰甲，手握長刀，笑著道：“師傅，在的。”
三鳳微笑道：“師傅，我們在。”
小十微笑道：“在。”
后羿說道：“師傅，在。”
夸父撓撓頭：“我在。”
悟空點頭道：“我也在。”
秦沐笑呵呵道：“師傅。”
劉櫻彎腰作揖：“永遠在。”
廣成子故作嘆氣：“還得我陪你，哎。”
蚊道人昂起那傲嬌的小下巴，道：“都在，向前走便是！”
九尾狐，紅云，小燈芯，三圣母，龜道人，等等一切，這漫長的修道生涯所遇見的所有人，所有無盡海的生靈都聚在一起，嘻嘻哈哈。
更遠處，天庭，西方，地府，無數圣靈都站在了牧塵身后。
昊天笑道：“前輩，大道同行。”
女媧點頭。
三清撫須微笑。
西方二圣法天相地，默默站在天幕最遠處。
后土出現在牧塵身旁，牽起他的手，輕柔道：“向前繼續走，我一直在。”
一身灰袍的老者，站在最遠處，笑意盈盈的看著這一幕。
牧塵沒有回頭，不敢回頭，淚流滿面，又最終默默擦干眼淚。
他緩緩起身。
無盡的靈氣從他的體內散發而出。
整個人飛向那星空深處。
璀璨的虹光驅散了那漫長而孤獨的黑夜。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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