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逐凰站于,被霜雪滿覆的山巔之上。
朔風卷動她的青袍。
衣訣紛飛間,再配上她極單薄的身形。
一時間,竟有種,乘風欲去的飄零之感。
但她持劍站得筆直,猶如蒼茫雪色中的一顆青松。
又似一柄,已然出鞘開刃的利劍。
此刻,沈逐凰都無需,垂眸去看。
她便能極清楚地感覺到,來自下方的異動。
畢竟,那些怪鳥,生得那般巨大。
只單論一只,雙翼振飛時,掀起的風浪,便已經讓人無從忽視。
更別說,此刻,她雖看不清下方景象。
但只感知著,自下方低處,狂烈席卷而上的,像是已經合眾為一。
恍似能將四方雪峰,都一同摧毀的強橫風浪。
沈逐凰便能,很確定一個事實。
她的第七重劫雷,應該也像先前,她所遇到的那般。
由原本的十數只怪鳥,聚凝成了一只。
才會掀起,這樣強盛,又全然來自于,同一個存在的風浪。
而這樣的形勢,于她而言,自然是糟糕的。
但若是連眼前的劫雷,都斬不滅。
就這樣生出,畏懼退縮之心。
那她,連等到旁人,助她破局的命都沒有。
縱使隕落于此,也是遲早之事。
全然怪不得,旁的分毫。
——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再得。”
沈逐凰將這句,沉聲念出。
周身的氣勢,連同由心迸發出的劍意。
于一瞬間,就攀升到極致,也鋒銳到極致。
她抽劍出鞘,目光不帶分毫情緒的,冰冷且默然的,投注向雪峰的下方。
望向那恍若被暴風席卷,卷動無數飛雪,連同冰屑碎石于其中的低處。
說是低處,但那狂放的風浪,卻已經越來越近。
沈逐凰自起身后,位置便不曾變動過。
但周身的一切,已經和她剛站起時不同。
此刻,沈逐凰能清楚地感覺到——
她腳下的雪峰,都在因這暴風,不可抑制地震顫著。
而這樣下去,最有可能發生的,便是如她渡第三重劫雷時。
雙蛟齊襲,吐出的兩顆雷光球,兩者相撞間爆炸。
其余波,直接引動整個凝雪淵,四方群山,積雪崩塌如洪潮。
而那樣的,雪色洪流自天傾,順山奔涌的撼然景象。
沈逐凰即便有實力,再去凝凍阻滯一次。
可她腳下這雪峰,乃至整個凝雪淵的群山,卻是受不住,再來一次這樣的沖擊。
若真任由,下方由劫雷凝形而成的巨鳥,恣意肆虐下去。
這一次,受震蕩崩塌的,也許便不止是,這雪峰上凝固的堅冰,和經年的積雪。
而直接是,這凝雪淵連綿雪山的,整個山體了。
沈逐凰自是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畢竟,凝雪淵整個渡劫之地,可是夙邈精心為她挑選出的。
無論是所處方位,其中地勢,和內里環境。
于沈逐凰而言,都是再合適不過的。
這樣的地方,縱使不用來渡劫,只是沈逐凰平時發現。
她也一定會,在此地刻下傳送陣法。
把這里當成,她一處可以靜心,修行歷練之地的。
也正因此,若這雪山當真崩塌——
于沈逐凰而言,是百害而無一利之事。
所以,在下方這巨鳥,折騰出讓她更煩心之事前……
她要做的,是先下手為強!
——
沈逐凰橫劍于身前,一雙清冷澄澈的眼眸中,隱有霜雪之意,在其瞳孔里,寸寸蘊生。
而就在,下方又一陣風浪,迅猛無比地向她掀來之時。
沈逐凰握緊棲鳳,手臂用力,向下劈斬而出!
這一劍,同她之前的每一劍,都不同。
其劍,勢大力沉。
是沈逐凰劍招中,極少有的,斬壓萬物的強橫姿態。
劍招斬出的那一刻,隨棲鳳劍破開長空,迸發而出的劍光。
只剎那間,便將那被重重劫云,密密麻麻,遮得不留分毫間隙……
更透不進半點,原本應有天光的穹頂,映耀得恍若白晝。
但這驚人的明亮,在剎那間亮起,也在剎那間隱沒。
便如同點亮夜幕的焰火。
盛放時已經拼盡了所有的絢爛,落幕之時,便只余黯淡。
但和焰火又有些不同的是,這斬劍時,迸發出的明光。
它并非是像,燃盡的煙火一般。
只留余燼,便徹底消散在長空。
而是在明耀過后,便驟然收縮,融進向下劈斬而出的巨大劍影中。
上方,沈逐凰保持著,向下斬劍的姿態。
口唇微動間,將這一次的劍招,輕緩吐露。
“鳳舞劍,第四式,貫長虹變式——斷山海。”
隨著“斷山海”這三字,尾音落下。
便見下方,沈逐凰所斬出的巨大劍影,竟真似可斷山海一般。
一劍劈開下方,翻涌不休的風浪。
讓那被飛雪冰屑,以及碎石,迷亂掩遮的視線,驟然一清。
而幾乎是在,視線剛恢復清明的那瞬。
便可見沈逐凰,所處雪峰的半山腰處。
正駐停著一只,雙翼展開,其形巨大到,堪稱是遮天蔽日的巨雕。
其停在山腰處,便像是橫亙在群山間的,一方龐然大物。
如此巨大的身形,饒是沈逐凰早有預感,其會合眾為一。
卻也沒想到,那些論起身形,一個個本就如小土丘的巨鳥。
在重組聚合后,竟會凝形成這樣龐大的怪物。
這樣的話,那她方才斬出的那一劍。
對下方這個怪物而言,也許就只是撓個癢了。
沈逐凰對此,并不覺得沮喪。
她只是,更清楚地,認識到了一個事實。
第七重劫雷,遠比她想象的,還要難渡。
那之后的,便更不必說。
只會比現在還難,更難。
【但就算如此,又能怎樣呢?】
沈逐凰垂眸,看向下方,那被她斬出——
原本還覺巨大,但此刻,同那巨雕身形的龐大相比。
只覺小如稚童手中,鈍圓木劍的劍影。
【至多,也只是死而已】
她看著她那,盡了七成力,揮斬而出——
將她的霜雪劍意,盡融其中的劍影,狠狠斬向巨雕的背部。
卻連其背部的一根羽毛,都不曾,撼搖動分毫。
——
沈逐凰站于雪峰之上,就這樣靜靜,看著這一幕。
聽著下方,那巨雕抖動羽毛間,發出的一聲嬰哭似的長啼。
于這樣的龐然大物而言,即使是它的一聲長啼……
尋常旁人,卻也是受不得的。
聲波震蕩間,沈逐凰及時,撐擋在身前的冰壁。
卻也應聲而碎。
于她唇邊,也沁落出一線,肺腑受創引發的血意。
且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她并未去擦,唇邊沁落的血。
而竟是緩緩勾唇,露出一抹笑來。
【這樣的龐然大物,頭生猩紅長角,翼同尾羽長而寬闊】
【其狀如雕,音同嬰兒啼鳴】
先前,其身如土丘時,尚且看得不夠真切。
但此刻,沈逐凰卻已經認出了,對方是何物。
依舊是在傳說之中,才有些許記載的,食人蠱雕。
而這樣的東西,即使不去回想那些記載,只看它類雕的外形。
便可知,若對方同樣具有,雕的習性和特點。
那便必定是,心性兇猛,視覺敏銳,可以疾速掠空,更可以長時間飛行的存在。
再加之,其蘊生于傳說中的能力。
這蠱雕,只會是,遠超她想象的強。
而方才,她那于蠱雕而言,堪稱無用的一劍。
也足以說明這一點。
但越是這樣,沈逐凰唇角的笑意,卻反而是更深了幾分。
【她可真強啊】
【天道居然愿意,為她降下這樣的劫雷】
【即便那暗里窺伺的毒蛇,沒有對她出手】
【沒有加快她這里,每一重劫雷的蘊生】
【和這一重與下一重之間,交替的速度】
【可若是,尋常的元嬰大圓滿修士,來渡這等級別的劫雷】
【也一定會隕落的吧】
沈逐凰笑的嘲諷,眼神卻冰冷到攝人。
【莫說是元嬰大圓滿,就算是真正的化神境來渡】
【都不會覺得好渡吧】
【化神二階,三階,若無特殊的本事在身上】
【讓他們來,便當真能渡過,這樣的劫嗎?】
【渡不過的】
尤其是,要是想到,第七重就這樣難渡了。
已經是要送修者,下地獄的程度了。
那渡與不渡,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天命已經要你去死了。
只要生出這樣的想法,心神也隨面前的絕境,動搖起來。
就一定會死的吧。
現在,那下方,對她有絕對壓制之勢的蠱雕。
它到現在,都一動不動,只不斷逸散出,其周身的威勢。
不就是想要,讓她這樣去想嗎?
可她不會的。
她沈逐凰,永遠都不會這樣想。
越是絕境,她頭腦卻越清明。
這一點,大抵那自以為,已經將她,徹底玩弄于鼓掌間的天命。
都是半點不知。
也或許,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畢竟,她沈逐凰,于蕓蕓眾生而言,又是何其渺小低微的存在。
它作為天命,即便對她出手,也是屈尊降貴。
無論是何種磋磨,都是它賜予她的福氣,她都只該受著。
而絕不能,還大逆不道的,想什么反抗。
就像是百年前,她數百年如一日的苦修。
鮮血和汗水,鋪就出的荊棘之路。
在它風輕云淡地,撥弄之下。
輕而易舉地,便成了旁人的囊中之物。
她的聲名被污,面容被毀,修為被廢。
靈根被挖,仙骨生剖。
她被驅逐出宗門,被從小信重愛護的師弟背叛。
她被迫淪為墮仙,受仙門修者,以及各方勢力,聯合圍剿。
她也……再拿不起她的劍。
她已經被奪去所有,用自己的全部,為所謂的天命之女,添光增華,做她最好的那塊踏腳石。
卻還要在天命的“施恩”下,走上背負惡名而死的命定之路。
可是憑什么?
憑什么呢?
她的命,為何就要這般輕易的,催折在這虛無縹緲的“天命”二字上?
若她只是個無心無腦,更無自身意志的煉器傀儡。
這也就罷了。
可她不是。
她有心,也有屬于人的意志。
那既然這樣,她又憑什么,要做天命的傀儡?
正因為,她可能生來,便多長了幾根,這樣不服氣的反骨。
才會有,百年前,誅惡臺上。
即使身至絕境,她卻還要,用自己僅剩的,來盡可能的,毀去這安排在她身上的天命。
也狠狠地還擊一下,這備受天命眷顧的,所謂的天命之女。
百年前,孤身一人的沈逐凰,都尚且能做到這種地步。
那就更不必說,如今心智不減,反而更添堅毅的沈逐凰了。
她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
想要將這,對她堪稱是惡意滿滿的劫雷,盡數斬除了。
沈逐凰橫劍于身前,以一種比霜雪,還要凜冽的眼神。
將下方蠱雕,其龐大的軀體,寸寸看過。
【這蠱雕,確實很強】
【無論是從哪個角度觀察,都是如出一轍,不講道理的強】
【且其生有,極厚重的羽翼】
【即便是,動用神識去觀察……】
【也尋不出,它一星半點的弱點來】
沈逐凰握緊手中棲鳳,心中是冷靜分析,周身卻是劍意洶涌。
【她同這蠱雕相比,應是蚍蜉撼樹吧】
【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螳臂當車,以卵擊石】
【這樣的話,她早已經聽得太多了】
【也早就聽膩了】
與其敬畏于敵方的強大,驚惶于自身的渺小。
不戰,便輸勢三分,將敗相,赤裸裸的顯現。
還不如穩定心態,將自己現有的一切,都盡數運用起來。
尋求一個扭轉局勢,謀得勝利的時機。
沈逐凰將上身壓低,周身的殺意,肆無忌憚地,對著處于下方的蠱雕,傾瀉而出。
【她要活下來】
【她會活下來】
她還要回到斷虹宗,回到她自生來,真正意義上,唯一擁有的一個家。
她的蘭師姐,商師兄,晏師兄,朗師兄,朔師兄,魚師兄。
他們都在等著她。
他們還已經約定好了,要等她渡劫回來后,再和大家,一起堆一次雪人。
而師姐和師兄們,為她堆出的雪人。
此刻,還好生生的,待在她的儲物戒中。
是她專門為珍貴之物,開辟出的一塊空間內。
它們有被好好的安放著。
所以,她也要好生生的,好生生的回去見他們。
還有夙邈……
夙邈難得對她說一次,說要等她。
她怎么舍得,讓他好不容易說出的這一次,便成空呢?
她舍不得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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