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97【冊立風波】
  第一批稅銀順利的運走了,魏進忠感覺輕松了不少。漕船抵達京師也不過一天時間,而當朱翊鈞聽說了,也是十分滿意。

  這個時候已是九月過半,距九月初一沈一貫上疏已過半月。

  九月過半,京城已入深秋,寒意一點點迫近。

  悲涼或許是每個人這時的切身感受,涼,尚可理解,唯悲……

  九月十八,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趙志皋卒于任上。朱翊鈞為此輟朝一日,另又下旨:趙志皋為朕首輔,弼亮多年,準照例與祭葬,仍加四壇,差官護送還鄉。賜賻有加,贈太傅,謚號文懿。

  僅過幾日,工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劉東星卒于治河任所。萬歷二十八年他主持開挖徐邳漕道,沿潘季馴治黃故道挑挖開浚,歷時五個月完工,費僅十萬。今年春,又主持開鑿泇河。泇河界滕嶧間,向南通淮海,由此引漕最為便利。萬歷初年曾數次遣官行視此地,也嘗鑿韓莊,因種種原因而中途放棄。開鑿泇河初議一百二十萬兩,如今開挖已十之二三,僅費銀七萬。

  卒于任上,或許是對‘以道事君’的最好詮釋——所謂臣之道,一是身任天下,死生且不顧;一是只在去就,不可則止。‘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但凡能求得去,誰又愿卒于任上?趙志皋臥病五年,乞休四年,至八十余疏不允至是卒。

  沈一貫亦感到深深的悲,同為閣僚,都游走在擅權與庸碌之間。在某些方面他是能理解趙志皋的悲,他甚至能理解王錫爵,理解王家屏、申時行等人的悲。但理解又能奈何?

  他發現自己又蒼老了好多,竟如自己寫下的那首詩——秋風吹入骨,颯颯毛發涼,前途自謂遠,今意何蒼黃。

  ————

  九月底,

  啟祥宮又要開始燒地暖了,朱翊鈞太怕寒冷。自初春以來,身體的病痛就一直斷斷續續,非常折磨人。好在還有那么一兩件事情,尚能安撫他的心情,銀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礦監稅使們,每到月底都會齊刷刷地向他的內庫上繳銀子,魏進忠表現最為出色,他尤為滿意。

  還有一件事,其實他十分清楚不能再拖了,只不過經年累月的怠惰,他早已習慣了拖延。九月初一沈一貫再次進貼催促之后,他就擬了一道圣諭,但一直在桌案上躺著。

  諭內閣——朕以皇長子及諸皇子冊立冠婚典禮前,已有諭侯旨舉行,即今皇長子容貌充實,書仿進益,諸皇子年齡漸長,前項典禮朕昨朝圣母面奏舉行諸禮,圣心嘉悅。卿即便傳示禮部,查照舊制,擇日具儀來。

  這封諭旨是日于漏下二鼓時分傳出啟祥宮,再送至沈一貫的私邸。當諭旨來時,沈一貫業已出閣,回家之后見傳旨的文書官手捧圣諭等著他,心情還頗為激動。

  于是趕忙命人擺出香案,又率家人焚香北望,叩頭,恭領圣旨。當接過圣旨那剎,沈一貫不禁感慨萬千,想到自己近三十年的仕宦操勞,仿佛就為等這刻的來臨,心頭百般滋味,唯悲欣二字無以表達。

  沈一貫緊緊抱著圣旨,兩行濁淚慢慢趟過蒼老的面龐,因為心情激動而渾身顫栗不止。沈泰鴻見之不免擔憂,伸手扶住父親,但同時,眼里也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傳旨的文書官盧全見此情景,也十分動容,勸他道:“沈先生,您要保重,往后操心的事還多呢。”

  “是是,”沈一貫也覺有些失態,連忙整理了起身。

  盧全又道:“咱家還得回去給萬歲爺復旨,就不多耽誤先生了。”

  “好好,那就讓我兒泰鴻送您出門……”

  沈泰鴻得父親的命,送文書官出門,待一行人離去之后,沈一貫去了他的書房。

  夜已很深,深秋的夜已然寒氣逼人,沈一貫置身書房,如墜冰窖,唯有桌上那點昏黃,尚能感到一絲溫度。此時的他,在情緒大起大落之后,反而有些無所適從。

  茫然了一陣,還是得回到現實,今夜的圣旨并非是結束,只是之前的因,行九十九步之后結的果,離百步還是差了最后一步。

  沈一貫思量再三,隨即寫了回奏:臣,不勝欣忭,不勝鼓舞……即刻傳示禮部,亦極言圣德。惟仰皇上天性真純,至誠高厚,念元良之浚瑞,昭佑啟之宏圖,發自淵衷,斷于頃刻,皇彝帝范,增祖宗世守之光,子孫繼承,衍廟社萬年之慶。

  此圣旨一下,果然舉朝歡欣鼓舞。跟著兩日后,禮部署事右侍郎朱國祚上冊立皇太子,冊封福王、瑞王、惠王、桂王之儀注。

  上儀注前一日,朱翊鈞已遣大臣祭告天地、宗廟、社稷。至是日,又親告于奉先殿,隨后再詣慈寧宮,告圣母以冊立、冊封,諸行俱遵奉大明《冊封大典》第「冊立」。最后由內侍引皇太子、諸王詣慈寧宮,謁謝皇太后、皇后,各行八拜禮。再由內侍引導詣皇貴妃前,行四拜禮,皇妃前四拜禮……

  在九月底,還有幾件重要的人事任免——朱翊鈞升南京吏部右侍郎李廷機改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學士。除此,還命沈鯉、朱賡俱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升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馮琦為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改南京禮部侍郎葉向高為南京吏部右侍郎,等。

  之后就是每月一次的稅使太監上繳稅銀——云南礦監楊榮進納礦金三十兩,礦銀一千九百三十七兩,稅銀一萬五千四百余兩;河南礦稅太監胡濱進古藏銅器;魏進忠繳進稅銀三萬五千兩。

  ————

  轉眼即到十月,

  進了十月后,離頒下圣旨又過去幾天,再未見朱翊鈞有何進一步的舉措。沈一貫心思細膩,顧慮皇上尚未言明吉期,恐有變,于初四日,又進揭貼奏請皇上早日定奪。并且明言擔憂屆期所處理的冊文較多,恐怕有誤,遂先行撰擬了五道冊文以進。

  三日后的初七,朱翊鈞發下冊立冊封本,并選定本月十五日行大典。

  次日,沈一貫進上他撰寫的冊立草詔,并言因為時間緊迫,還請皇上早日裁決。草詔是他與部院九卿共同商議之后定下的,一是冊文用以昭告天下,二是大赦天下的內容。但有三事卻是要發自圣上,所以他亦在進言中說‘不敢擅入詔內,茲另開以請’,此三事為——一為先年因議禮降黜者重新敘用;一為礦稅原旨權宜暫行,至今日久,本該停止,但國用尚未充足,姑宜酌處各差內官,會同撫按查看,酌情關停減征;一為各處織造除額供不減,加派數內量免補解,以寬民力。

  另外,冊立冊封等大典,須上圣母徽號,沈一貫再次奏請朱翊鈞定奪,并傳諭禮部具儀,還有饗宴上圣母的奏書致語,望準他先行撰擬。九、十兩日,朱翊鈞亦兩下圣諭,準了沈一貫的奏請。

  各部均按部就班,都在為大典忙碌,而朱翊鈞亦表現得如他早先說過的那般——只要臣子不瀆擾,他自會舉行。

  如今臣子皆為大典忙碌,他反倒清閑起來。久宅家中,他時常有種錯覺,他就像一個活在碩大繭殼中的人,只透過千絲萬縷中的縫隙窺視外面世界,并在自己的世界里創造他自己的秩序。他也同樣關注大典進程,卻只是為了滿足他的自證:他從來都是一言九鼎,只怪當初那些臣子不懂事,瀆擾煩人。

  十月初十,朱翊鈞命宮里做了許多甜食,甜食是他所愛,像什么乳餅、奶皮、奶窩、酥糕、鮑螺。但甜食亦有討厭之處,便是吃過之后,他會死命的刷牙,然后吐出一攤帶血的漱口水。

  入夜,他精神尚佳,命近身侍者為他更衣,準備一應乘具,卻免了儀仗。穿著妥當,便只帶上近身侍從悄悄出了啟祥宮。

  大門外,板輿已經備好,雖然沒有儀仗,侍者依然有二三十人,這些人分列肅立,無一人發出聲音。

  朱翊鈞坐上板輿,兩列隊伍隨后移動起來,走在寂靜深宮的小道上,依然靜悄悄,連腳踏青磚一步一行,也沒有絲豪雜亂。

  板輿很快就出了玄武門、北上門,再折向西出西門,過橋,來到大高玄殿山門外。大高玄殿供奉真武香火,以靈異著稱,多年前,他曾攜貴妃特詣此殿行香。

  朱翊鈞走下板輿,在大門前停下,襯著微弱的亮光,他端詳了片刻。依然還是當年的樣子,只是時過境遷,似乎再無那時的感覺。

  但那時又是什么感覺?是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朱翊鈞稍站了一會,又重新坐上板輿,吩咐:“進去。”稍時,隊伍又移動了起來,依然安靜,進山門,過大高玄門,來到大高玄殿丹墀下。隨即又登上踏跺,直抵大殿外。

  輿轎停下,朱翊鈞再次下來,腳步沒停直接進了大殿。

  大殿內燈火明亮,只有一老道在恭候他的來到。

  朱翊鈞一見他,臉色一緩,帶出些許笑意:“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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