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130【十萬賞格】
  “對,鑄幣權。”

  徐光啟繼續他的故事:“其實自打我們祖先用金銀銅鐵來代替貝殼、紫石作為交易時的貨幣,假幣問題就一直伴隨左右。造假很容易,好比銅錢,高超的造假,把官方銅錢融了重新鑄幣,低劣的造假就是磨點邊角料下來,要么減少重量,要么另加雜質進去,這樣一錢可變兩錢甚至三錢。”

  “但是假的一樣可以流通啊,畢竟或多或少都含有一些銅啊銀的。因為假幣的泛濫會帶來很多問題,比如物價瘋漲,錢不值錢,所以漢朝呢,只在高祖劉邦時,有短暫一段時間,允許私人鑄幣。而鑒于那時楚漢爭霸未決,很有可能是為了發動一場經濟戰爭。其余時間,鑄幣權則全掌握在中央朝廷手中。”

  “但是問題又來了,朝廷鑄造的錢,根本流通不下去,好比呂后時的八銖半兩錢,品質極佳,形制又規范,還頒布律法保證其流通。但結果卻是,無論發行了多少下去,到民間很快就被融了重鑄。《史記》中有記,文帝初年,市面上的流通的錢俗稱榆莢錢,因為被反復融了重鑄,錢輕薄得如同榆莢。鑒于這種情況,朝廷干脆就全部放開民間私鑄貨幣。”

  “允許私鑄之后,錢好不好流通就完全有市場決定,但是玩笑一句,這就相當于允許全民造假。大家鑄的都是假幣,也就沒有誰再愿意造好幣,八銖半兩錢那種。結果這下好了,因為競爭實在激烈,大家都卷了起來,錢幣能不能流通,完全看假錢的價值幾何,含銅多不多,形制好不好來決定。”

  “但是,也別以為假錢就完全不好,正是因‘假幣’的大流通,才揭開了文景之治之發端。”

  “所以,關鍵是市場?”魏進忠忽然插了一句。

  “對!”徐光啟聞之,十分驚訝,“但我說的市場并非像臨清花市那樣的市場,而是‘好錢’驅逐‘劣錢’的市場。所以你瞧,本是全民造的‘劣錢’,在這里反而成了‘好錢’,把榆莢錢這樣的真劣錢,完全趕出了市場。朝廷甚至都沒動用一兵一卒就達成了。”

  “這哪是市場?就是戰場。”

  “經此,錢幣的流通迅速穩定了下來,那時流通最廣的錢,是吳王劉濞和寵臣鄧通所造的吳錢、鄧錢,所謂吳、鄧錢布天下,就是這么來的。”

  “由此及彼,就能理解這場辯論的后一半,賢良文學所持的論據——他們認為桑弘羊講的什么鑄幣權歸于朝廷,可杜絕種種弊病,簡直就是胡說八道!所謂‘救偽以質,防失以禮’——一邊呼應上半部他們所提出的三代循環論,一邊還提出,想要穩定貨幣市場,方法就是朝廷減少干涉,下放鑄幣權。像漢初那樣的情況,反而是揚湯止沸——曰‘上好貨則下死利也’。”

  “桑弘羊聽了又不服氣了,他同樣例舉景帝時,因七國之亂,朝廷又收回了鑄幣權。為何?因為很多地方豪強通過鑄幣比天子還富有,而最終成為叛亂的重要原因。是以——‘故鑄錢之禁生也’。私鑄固然穩定了市場,卻也養肥了心懷不軌的地方勢力,而且桑弘羊用了大段文字復述了這段歷史,其言下之意,究竟經濟重要還是皇權穩定重要?——‘故統一,則民不二也,幣由上,則下不疑也’。”

  “但是呢,賢良文學依然不同意,說武帝時代也收攏鑄幣權,結果又導致造假橫行,市場一片混亂,不僅物價瘋漲,奸商牟利,貿易停滯,經濟幾近崩潰。”

  “武帝為何要收攏鑄幣?”魏進忠問道。

  “因為武帝缺錢,本身收攏的目的就不純,他出了一種皮幣,規定一張白鹿皮值40萬錢,又發行一種白金錢,就是銀和錫所制,有3000錢,500錢,300錢,后來呢,又弄出一個赤側五銖錢,以一兌五,來強行兌換老錢,其后果就是漢帝國,自此的幾十年之內,財政崩潰,造假盛行,一直到再發行三官五銖錢,才逐漸穩定下來。”

  說到這里,徐光啟已是口干舌燥,利瑪竇為他重新換上新茶,道:“今日有幸聽子先解說《鹽鐵論》,真是受益非淺。你且先潤潤嗓子,歇息歇息。”

  徐光啟笑著道:“多謝西泰子。”

  利瑪竇道:“聽方才子先一番解義,我覺得桑弘羊與賢良文學都在幣的問題,避重就輕。他們彼此都十分清楚對方所說,句句屬實,無法反駁而就只能各說各的。”

  “那么麻豆先生認為誰占了上風?”魏進忠也問道。

  “我倒覺得桑弘羊略占上風。”

  魏進忠默不作聲,只低頭玩弄著手里的茶盞。

  “鑄幣權相當重要,是中央朝廷統籌財政,維持穩定的關鍵。”

  “麻豆先生是基于你的國家,才這么認為的?”

  利瑪竇笑了笑,并不否認:“確實。我的國家,以及這枚銀元所代表的國家,皆是朝廷在發行,而非私人。”

  “是嗎?”魏進忠臉上顯出那么一絲不相信。

  “是的,因為秩序高于一切。”

  “秩序……”

  徐光啟喝了茶,嗓子舒服多了,難得魏進忠聽得如此專心,他又解釋道:“其實在下的意思,非西泰子那樣確定,正如劣錢也可成為好錢,而好錢也未必真好。還是要因時而異,因勢而異。”

  “所以你覺得收攏好,還是私鑄好?”

  “還用說,現如今不都是私鑄嗎?”徐光啟回道。

  魏進忠一聽笑了,“明白了,等俺再想想,不過……”他頓了一頓,“這鑄幣機器,俺倒是可以先考慮,麻豆先生,你說呢?”

  利瑪竇微笑著,想了想:“老夫只有先寫信到澳門的教會,由他們寄回羅馬教會。”

  魏進忠沒有接話,而是又給自己斟上新茶,啜飲一口,道:“這岕茶俺還是頭一次喝,味不錯,難怪萬歲爺喜愛。”又看看利瑪竇,“對了,突然想起,萬歲爺寢宮里那座小自鳴鐘,俺聽過幾次鳴時,那聲音真是好聽,而萬歲爺亦是十分喜愛。”

  利瑪竇聽了高興道:“這事還多虧了馬太監,和曹給事中的上疏,才得以進獻禮物。只可惜那時并未見到皇帝陛下的天顏。”

  “恐怕難,不過俺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魏進忠又道。

  “哦?還請魏爺不吝賜教。”

  “你不如找一畫師,畫一幅你的肖像,然后讓宮里太監在萬歲爺面前替你美言幾句,再將畫像送入宮里,也就當爺見了你,說不定還因此對你有了印象。當然,一有機會,俺也會在萬歲爺面前,替你說幾句好話。”

  “這主意太好了!”利瑪竇十分高興,“待我回京就去辦。多謝魏爺指點!”

  “好說,舉手之勞。”魏進忠亦是笑瞇瞇的。

  “魏爺方才所說機器一事,我自會在信中詳細說明原委,并催促教會的人,盡快將信送回羅馬教會總部。”

  ————

  天色漸晚,利瑪竇與徐光啟欲起身告辭。

  魏進忠見他二人已是酒勁上頭,遂也不再留客,但吩咐了手下,備了大轎送二人離開。

  臨走時,魏進忠又對徐光啟道:“徐上海,俺挺喜歡你講故事,等有空再給俺說說。”

  徐光啟臉上帶著少有的傻笑,又口齒不清道:“嘻嘻,好啊,難得魏爺愛聽在下的故事,等明日,我再……”

  “行了,你記著就行,又不催你。”

  “嗝兒,嘻嘻,好啊……”

  魏進忠將二人送出大門,目送他二人登轎,離開……然后返回后宅。

  一到后宅,魏進忠就叫來賈艾,問道:“那倆豎子,又跑哪去了?”

  賈艾笑著回說:“跟馬堂,他們三人定是去了……魏爺您懂得。”

  魏進忠看著賈艾曖昧猥瑣的笑容,豈有不懂,于是皺了皺眉頭,罵了一句土話:“娘勒個逼!還特么老樣子。”

  “把他們叫回來?”賈艾又問。

  “啐,管來老球!隨他們去吧,”魏進忠又咒罵一聲,“對了,你去找復誠信的王掌柜,讓他明日來這一趟。”

  “好勒,標下這就去辦。”說罷,就欲轉身離開。

  “等等,”魏進忠又將他叫住。

  賈艾道:“爺,您還有吩咐?”

  “那……”魏進忠遲疑一下,“那棵搖錢樹還好?”

  “呵呵,挺好,長勢喜人,有上好的東西……供著呢。”賈艾笑著說道。

  “知道了,你去吧。”

  魏進忠吩咐完,就回到堂屋中,斜坐在披了一張虎皮椅褙的椅子上,兩腳叉開,頭搭在搭腦上,眼睛望著上方橫梁,默然沉思起來。

  手中一直把玩著那串琉璃黃的青簾手串,只一會,他就覺得眼皮漸漸沉重,今日他也喝了不少。不多時,便在椅子上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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