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在人間鑄棺,請諸位仙君赴死 > 第59章 問天
  山腳下,黃狗在前,兩名老者走得很慢。

  為首的老者,看起來很是干凈,須發皆白,面容慈祥。

  身后略顯恭敬的道袍老者,他是認得的。

  玉蟬仙宮的左長老,那日自己在山崖上見過。

  第三境的大修,實力深不可測。

  兩人一狗近了。

  賀知章在草棚外停下,老黃狗竄了進來。

  用低聲狗吠,提醒著陸無生。

  這老頭不簡單,心比它這條狗都臟。

  陸無生看著老黃狗警惕的眼神,認定了老頭品行高潔,畢竟他還沒見過比老黃狗,更狗的狗。

  陸無生起身拱手。

  “敢問老人家所來何事?”

  賀知書笑吟吟的,蒼老的嗓音慢悠悠的響起。

  “來打副棺材。”

  “人老了,日子不多了,我記得好多年前,便在你家的鋪子訂過。”

  “可這老狗不認賬,非要說老頭子我沒有進棺材的命。”

  老黃狗吠著反駁了幾聲,話里很是難聽,卻不甚疏遠。

  陸無生知道,往往這種關系,倒是最親近的。

  就像自己平日里,心情不好了,也會踹兩腳老黃狗出出氣。

  這老先生,當是老狗和那便宜老爹的故人。

  “既是故人來,我為老先生打一副便是。”

  “敢問老先生名諱?”

  陸無生道。

  老院長笑了笑,總覺得陸無生親切,像見到許久不見的晚輩。

  耐心的解釋了起來。

  “賀知書。”

  “賀禮的賀,知書達理的知書。”

  賀知書?

  陸無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腦海里零碎的記憶涌了上來,拼湊成一幅幅泛黃的畫面。

  那是許久之前的記憶了。

  年幼的陸無生在白水鎮的院子里玩鬧,一條還不是那般蒼老的黃狗,被他揪著尾巴揍。

  一旁的躺椅上,躺著一名中年男子,手中捧著的書卷上,標注著幾個大字。

  賀知書文集。

  落葉聲嘩嘩,他聽到父親在院子里呢喃。

  “這個賀知書,寫的什么狗屁玩意兒?”

  兒時的記憶戛然而止。

  隨之而來的,是那一尊尊羅漢的記憶。

  賀知書,京都天道書院的院長。

  世間最頂尖的幾位強者之一。

  是山上那個準備去赴死的蠢書生的老師。

  也是儒家活了百年之久的元老、支柱。

  陸無生回過神來,看著面前的慈祥老者。

  不由得開口道。

  “原來是賀院長當面,難不成是為了孟兄而來?”

  賀知書笑容收斂了,朝著青蓮山上望了一眼,嘆道。

  “做師父的,總不能放任自己的弟子不管。”

  “我是南州人,這次回鄉是為了他,也是為自己,落葉歸根,能埋一個好地方。”

  陸無生做了個請的手勢,從棺材里翻出了一套茶具。

  沒有桌,便將茶杯凡在棺蓋上。

  既然是故人,沒有酒水,粗茶也該有一盞。

  況且自己還欠著孟書生的情,若不是那些氣運,自己又怎能有機會,斬出那一刀。

  真元淬火,茶香四溢。

  賀知書走了進來,在棺材邊上坐下,看著棺蓋上的茶具,不由得啞然失笑。

  這小子,還真是別具一格。

  “白水鎮的茶葉?”

  賀知書捧著茶杯,輕抿了一口,嘗出了熟悉的味道。

  陸無生微微一笑。

  “城南的張掌柜送的,原本也是白水鎮的人。”

  “為了孩子,舉家搬來了南州。”

  “老先生要是喜歡,這茶葉可多拿些回去。”

  老院長呵呵笑了起來。

  “那家的孩子,叫庭生是吧。”

  “我見過了,靈氣完滿,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

  “倒是老張家的春風釀,也不知道能不能傳下來了。”

  陸無生望著笑呵呵的老頭,莫名的升起一絲親切感。

  雖是閑聊,卻好似在這些年的清冷歲月里,忽而多了幾分暖意。

  于是,他開口道。

  “有機會,我請您喝他們家的春風釀。”

  老院長哈哈大笑,擺了擺手,望著風起云涌的青蓮山頂,目光灼灼道。

  “怕是沒這個機會咯。”

  大風驟起,黑云壓城,方才還是晴朗的春日,此時竟然晦暗了下來。

  云海翻涌,好似在青蓮山上空,形成一道漩渦,陣陣悶雷更是令人心悸。

  好似有神明在震怒,整個世界都快要崩塌!

  一道耀眼的光柱,蕩開烏云,落在了青蓮山上,一名青衣書生,大步拂袖,踏著虛空,緩步而上。

  直到走到盡頭,金光化作一處平臺,在烏云翻涌的云海間。

  那書生止住了腳步,負手而立,不知開口說了什么。

  紫色的雷霆轟然炸響!

  整個蒼穹都好似要撕裂開來,一道足以毀滅眾生的意志,從云海匯聚的風暴眼中,蘇醒了過來!

  陸無生見到這一幕,不由得心頭微驚,脫口而出道。

  “他在做什么?”

  賀知書渾濁的老眼閃爍,聲音悠長。

  “他在問天。”

  “問天?”

  “沒錯,他是上蒼欽點的圣人,心有不滿,而質問蒼天。”

  “他會死?”

  賀知書沉默了一陣,將面前的茶水飲盡,沉聲道。

  “不會。”

  他艱難的將茶水咽下,望向那青蓮山道。

  “他是這天下的圣人,我賀知書也欠他的,儒生欠他的,武夫欠他的,這天下人都欠他的。”

  “當年因為天數不滿,人間災厄不斷,儒生也好,武夫也罷,都需渡大劫,以命去補天數。”

  “修行人,大多在劫中神通不顯,于凡人無異。”

  “為了渡過此劫,天下蒼生百姓,叩請圣人降世,于是便有了蒼天欽點,儒家中興的開始。”

  “但煌煌大世,那么多強者大能,不愿出頭!”

  “那么多不死的老怪,赧顏茍活!”

  “他們吞食著蒼生氣運,奴役著蕓蕓眾生,到頭來卻還要在這唯一的一尊圣人身上吸血!”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沒有人規定,這蒼生非得要圣人來救。”

  “也沒有任何人應該等著被救!”

  “若世間有圣人,那么人人都是圣人!”

  賀知書說這話的時候,眼中閃爍著晶瑩。

  絲毫不像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反像是一個揮斥方遒的書生。

  陸無生說不出話,他只覺得這老頭的確如老黃狗所說。

  固執而又蠻橫。

  他看著賀知書站了起了身來,迎著狂風,大走到了草棚外,微微停頓。

  蒼老卻不沙啞的聲音傳來。

  “陸家小子,記得你答應的。”

  “為老夫打一副棺材。”

  “來南州匆忙,也沒什么禮物。”

  “我在你的院子里,種下了一棵樹,好生照顧。”

  “你的路,要比你父親走得更長。”

  說完,他不再停留,蒼老的身軀迎著暴風匯聚的山頂走去,再不回頭。

  草棚內,那只安靜了許久的老黃狗追了出來,

  對著那遠處的背影,不斷狂吠,叫聲悲涼,好似故友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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