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賢者與少女 > 第一百九十二節:憧憬黑暗之人(一)
    里加爾的冒險者之間流傳著這樣一句頗具自嘲意味的俗語:

    “在意外發生之前都不算冒險。”

    介于世人以及他們自己都常以冒險者自居,這個意外發生的頻率自然是相當高的。但這一行業剝去游吟詩人口中傳唱以及記事學者筆下賦予的浪漫主義以后,其苦澀而有些難堪的事實便是——大部分冒險者其實不想冒險。

    從事冒險者與傭兵行業的人多是窮苦人——為什么公會要用顏色掛牌定級而又為什么即便有布告欄寫明任務,卻還要安排一個乃至多個公會接待員進行講解,根本原因就在于大部分冒險者其實不識字。

    除了出來游歷累積見識的初級魔法師以外,大部分冒險者如若識字有經受過基礎教育,都會選擇一個更為安穩的職業。

    他們之所以會做這種“冒險”,并不是生活更安穩的人所想的“浪漫”“具有夢想”“渴望刺激的擺脫平凡的生活”——單純就只是因為沒得選。

    絕大多數冒險者一輩子只能停留在最低等級,過著撿軍隊剩下的工作例如鄉村安保清理害獸土匪商隊護衛,以及一些打雜去危險地帶收集物品的工作混口飯吃。在公會掛牌的好處是可以享受醫療后勤保障,穩定的任務分配以及二手市場交流等等福利,可公會也不是慈善組織,被收去將近一半的酬勞會使得他們大多數維護裝備和滿足吃飯住宿外也攢不下什么錢。

    對他們來說,意外不是一個好詞、冒險也不是一個好詞——當你只是打算去摘個草藥卻遇上了一群土匪時,戰斗完哪怕勝利了維修和醫療費用也往往會抵消戰利品的好處。而介于土匪大部分都是有錢便花的類型不像商人會存錢,大部分時候打完一場戰斗會使得冒險者入不敷出。

    一次任務失敗、一場病痛一次重傷或者愛用的武器護甲損壞就足以令底層冒險者永世不得翻身,所以他們總是想盡辦法避免風險——但可悲的是又限于自身能力與知識水平,這種掙扎往往是徒勞的。

    ——那么,高層冒險者便可以完美地規避風險,成為一個有愧于他們稱號的完全避開“冒險”的冒險者嗎。

    跟隨我們的賢者先生與洛安少女一路走來,想必答案也已經十分清晰。

    ——他們接近了那一行奧托洛帝國出身的洛安武裝分子,但就在武士們都已經握緊了武器做好戰斗準備時,前面探路的璐璐舉起了小手示意他們停下。

    她回過頭,右手的食指與中指豎起,左手則是掌心向下橫著,然后戳了好幾下自己的掌心以表達“立刻停下”的急迫感。

    接著又用右手連握了好幾下左手手腕,接著做了一個扼喉的動作。

    “速速停下,致傷陷阱。”——這些手語是在旅行過程中溝通交流確定下來并分享給全隊成員的,介于他們將來面對的處境艱難,考慮到無聲交流的需求亨利制定了不少這些細節。包括武士們此時盡管有些生疏卻也沒有在林地間發出響動,都是一早便因賢者考慮到而進行了特訓的成果。

    亨利摸了過來,將近兩米高還帶著大劍的他行動起來的動靜卻跟嬌小的獵民少女差不多。賢者靠近到了璐璐停下來的地點,地上的枯葉偽裝得不錯但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植物折斷的新鮮氣息——想來這就是璐璐察覺到異樣的緣由。

    文明社會成長的人類總是更加依賴視力,但常年在山林間穿梭的獵人對嗅覺和聽力的鍛煉也十分重視——因為這些被大部分人輕視的感官在這種時候用處更大。

    亨利掏出小刀剝開了表面的枯葉——下面是用幾根新鮮細枝編織的網,而更下方還有一個小洞,約莫小腿粗細大約半只手臂深。

    “看起來是最近挖好的。”他們用極小的聲音溝通交流著,賢者剝開外層讓光照射進去之后,旁邊的人一眼便看出來這個陷阱有多惡毒。

    ——剛好只有大人小腿粗細的陷阱內部用尖銳樹枝插了一圈又一圈,而且樹枝還是尖頭往下的布置方式。漫不經心踩上去的人會順著樹枝的傾角滑下去一腳踩到洞底,而本能下意識地把腳向上抽的瞬間,這些尖頭朝下的樹枝就會像倒刺一樣扎入皮肉之中。

    狹小的洞穴不光施工更方便也容易隱藏,并且因為沒有空間轉移的緣故一旦陷入其中要脫身也十分困難,只能由伙伴慢慢從旁邊挖掘擴大洞穴再把尖刺一根根抽出。

    這個過程耗費的時間與精力不說,中了陷阱小腿重傷的人也勢必會拖累整支隊伍的行進速度,進而使得他們更容易被伏擊。

    “微妙。”考慮到這些洛安人的奧托洛背景,曾經在亞文內拉內戰時用過類似方法對付奧托洛帝國軍的賢者也不由得表情變得奇怪了起來。

    ——他們學去了這些,甚至加以改進。

    任何武器在用來應對敵人的時候都要小心會成為對方的力量——這種陷阱不是獵人用的,它很明顯就是對付人類的陷阱,而追根溯源又極有可能是賢者自身當初傳授給亞文內拉人的手法。

    所幸這些洛安人雖然有這樣的技巧卻依然不是正宗獵人,他們不懂得嗅覺方面的隱蔽信息,采用的陷阱材料是隨便砍的多汁青嫩樹枝因而新鮮刺鼻的味道十分明顯。

    對于外行人來說在滿地落葉和泥土腥味遮蓋下它難以分辨,但對獵民而言這種氣味卻像是指路明燈。

    “看來并不是隨意逃亡的。”亨利瞇起了眼睛,對方遁入叢林之中原本他們以為是慌亂下的舉措,但眼下發現了陷阱可以證實并非如此——這種陷阱挖掘雖然耗時較短但也不是被追擊的過程中可以完成的,而且他們往這個方向逃亡必定不止一個。

    可問題又來了,這幫洛安武裝分子對叢林的無知顯然不是裝出來的,他們布置的陷阱對獵人來說一目了然但自身卻不一定能夠辨識。

    ——用更通俗點的話來說,他們可能會忘記自己布置的陷阱所在。

    那么如何避免踩到自己布下的陷阱呢?

    最直白的答案就是留下只有自己人可以辨識的標記物——而這也正是旁邊的璐璐與洛安少女在找的,但她們看了一圈,都沒有看到任何哪怕偽裝過的視覺標記。

    亨利微微瞇起了眼睛,然后徹底閉上,再睜開的時候雙眼已經散發著藍光。

    “嘖。”他發出咂舌的聲音,緊接著從腰包里掏出了幾塊德魯伊的符文石遞給了前面的兩名少女。

    “舉過去。”賢者這樣說著,而兩人在舉過去之后有陷阱的地面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黯淡的圓形標示,在符文石拿回來之后又立刻消失了。

    “”璐璐一臉驚奇地盯著手里的東西,然后又攥緊了符文石望向了賢者——后者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留下之后獵民少女滿心歡喜地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這是,銜尾蛇?”而米拉則是在認出了那個標志之后有些迷惘。

    “這群人是‘鉑拉西亞’,事態比我想的還 我想的還要糟一點點。”在察覺到魔法的存在之后亨利用了不同的方法去探索,很快就在陷阱旁邊的地面上挖出了一塊小石頭,上面用黃銅刻著一些符文,還有已經干燥的血跡——大抵是魔法師富有魔力的血,為這簡易的符文進行短期供能以在擁有魔法視覺的人眼中顯示出特定刻印。

    這種方法比起用刀刻在樹干上或者用小石子擺放的標示更為高效,通常人無法察覺而對他們自己人來說規避己方布下的陷阱又非常方便——畢竟魔法并不是那么常見的東西。

    “鉑拉西亞,鉑拉西亞。”這個詞匯源自洛安語,米拉皺著眉頭念了好幾遍:“黎明前夜晚的天空?”

    “通俗點說可以叫夜天會。”亨利聳了聳肩。

    “是個。”

    “信奉魔女的洛安邪教,我以為他們早就被德魯伊根除了。”他這樣說著,而洛安少女在聽到這一驚人的信息之后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老師。

    “我想我們找到新月洲動亂的元兇了,但更要緊的是,他們在這鳥不拉屎的森林里做些什么。”亨利雙目泛著藍光,察覺到對方設置的印記之后再規避陷阱進行追蹤對他來說不是難事,眼下不是繼續解釋的好時機,知道這幫人是什么構成意味著他們在搞些什么大事情——他們得抓緊上路了。

    雙目泛著藍光的賢者輕易而舉地察覺并且規避了一路上布置的七八個陷阱,一行人得以速度不被減緩地繼續接近那些逃離者的所在。而等到前面柳暗花明穿過密林之后步入一片已經雜草叢生卻仍有石質地表的地帶后,這些洛安人的目的便變得呼之欲出——

    “是座廢棄的稻荷神社。”鳴海警惕地看著四周,這邊不再有樹木遮擋盡管視線變得寬廣是一種好事,對對方來說他們的行蹤卻也變得更容易把握了。他雖然不懂那些玄學靈幻的東西,卻知曉在這種地形被弓箭襲擊的危險。

    鮮紅色漆早已斑駁褪色的鳥居在潮濕的空氣下已經腐朽,就連古老的狐貍石像也因為風吹雨打變得斑駁失去了五官紋理。

    粗大的御神木已經枯死,黑色的樹干失去過去美好的寓意更像是某種恐怖的化身。

    斑駁的石質臺階長滿了雜草,兩側的落葉隨著秋風鋪滿干枯的排水渠內部。

    已不知有幾多歲月未曾有人造訪的神社。

    眼下卻在僅僅20人不到的雙方勢力面前,愣是具備了數萬大軍對峙的緊張感。

    已無遮掩物,所以踏入神社面前石地的一瞬間他們便被對方察覺。四名白發的洛安人從身后藏身的寺廟中走出,他們一言不發地拔出了腰間的奧托洛制式長劍,緊接著臉上出現了顏色漆黑的符文。

    即便有著相同的相貌特征,洛安少女依然對這些同族立刻產生了一種生理上的不適感。

    她看著他們變得漆黑且瞳仁眼白混雜不分的眼睛,一瞬間有些像是被拉入了另一個世界格格不入五臟六腑都翻轉過來的惡心感——這并非基于人與人之間乃至于民族與民族之間的仇恨,而是某種更加亙古深邃的本能。

    ——是了。

    “就像那些食尸鬼一樣。”旁邊同樣面見過怪物的小少爺得出了與她相近的結論。

    這是一種混雜了厭惡與恐懼的古怪情感,就像老鼠見到貓本能地顫抖連逃跑都忘卻。仿佛這些人已經化身成了某種比人類更強大甚至可以稱作天敵的存在——盡管大部分人可能一輩子都不知曉他們的存在,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卻使得他們能夠認出這些危險。

    ——這已經不是溝通交流可以起作用的局面了,在看到這些已然投身黑暗的人所呈現出來的面貌時,洛安少女心底里懷抱的最后一絲希冀也已消亡。

    他們不屑于溝通,因為在他們眼中己方恐怕不配作為同等交流的對象。

    你可曾見過獅子與兔子講道理、你可曾見過大帝國在滅亡他國時聽取對方的訴求——即便有,那也只是強者在弱者將死之時強行灌輸自己那霸道的哲學。

    “鏘——”亨利垂下了克萊默爾。

    他們與這些人剩下的只有戰斗。

    “分散至兩側,張弓,掩護先生他們。對方僅有四人,但切忌大意。”鳴海對武士們下達了指令,盡管人數上他們這邊略具優勢,但他內心中的不安仍舊像是暴雨夜的陰云一樣難以消散。

    “嗤——”亨利身上的符文透過皮膚亮了起來,米拉注意到這點——自己的老師一開始就打算用上全力,她咽了咽口水,‘老師都大意不得的敵人自己能處理的來么’——但緊接著又把這個想法從腦海中抹去。

    “呵。”瞳仁漆黑的洛安人劍士注意到了賢者這邊散發出的魔力波動,但卻予以嗤笑。

    “德魯伊,西路多巴結(偽神信者)。”其中一人這樣念叨著,緊接著抬起了右腳的腳跟。

    “準備放箭!”鳴海注意到這是準備沖刺的微動作,一聲令下,而洛安少女則警戒著這仍有七八米的距離——想著對方會從哪個角度攻來,她擺好了中段防守的姿勢——但下一秒。

    那人從視野中消失了。

    “嘭當——!!”仿佛煙花爆開一樣的空氣炸裂聲緊接著是火花四濺的碰撞,速度高得驚人的洛安劍士筆直地沖向了她,但在長劍揮下來的一瞬間卻被亨利擋了下來。

    ‘沒能反應過來’已經超出人類劍客的實力就連旁邊的約書亞都來不及拔出太刀,米拉愣住了。

    “嘖——”對方發出咂舌的聲響,但他在想把劍抽回去的瞬間,卻發現劍刃被卡住了。

    “”克萊默爾舉世無雙的劍刃在雙方的高速強力碰撞之下像斧子砍木頭般砍進了他手中奧托洛長劍,而亨利只是單手用力扭了一下,他就無法將長劍收回。

    “鏘——”這么一愣的功夫,賢者調轉了劍鋒,向后一拉把他手中長劍繳械后反手一撩把這名鉑拉西亞劍客的右臂斬了下來,緊接著一腳踹飛他又在空中接著一記腰斬。

    “嗤——!!”

    黑色的體液混雜著血液在克萊默爾的劍鋒下蒸發成水蒸氣,而只剩半個身體的鉑拉西亞劍客掉在地上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無法開始愈合的傷口。

    仿佛被硫酸侵蝕一樣,就連原本應該被遮蔽的痛覺也回歸,讓這名最先沖上來的洛安人慘叫著在地上掙扎翻滾最終扭曲著死去。

    “”他們的表情終于變了。

    “啊?怎么了,沒見識過?”亨利聳了聳肩甩干了克萊默爾上的殘渣,然后抬起泛著藍光的雙眼看著對方。

    “這個,叫克萊默爾。”

    “就算是你們,也能一劍劈成兩半。”

    “所以下一個覺得自己能行想碰碰運氣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