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方正的反應看在眼里,池遠看向李浩源,眼神中滿是疑惑。
——你這舍友怎么了?
李浩源也是納悶,只能搖頭。
兩人就站著,這U盤還在手里,對方沒有接,收回來也不是。
但沒過多久,方正就抬起了頭,將視線從U盤上移開了。
他接過了U盤,對著兩人露出了牽強的笑容。
“謝謝池遠同學了,幫了我大忙,我正好新手機有些數據沒有導過來,你看現在方便嗎?如果方便,幫我導一下數據吧。”
最終,他還是沒有選擇毀掉池遠的勞動成果。
內心的掙扎替他做出了決定。
既然毀掉手機都能恢復數據,或許,這些數據就不應該這樣消失。
“沒問題!”雖然不明白為什么這名方正同學為什么這樣糾結,但出于熱心,池遠選擇了答應。
“那就跟我來吧,用我的電腦。”
說著,方正就領著兩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筆記本并沒有關,他便移動鼠標點擊了些什么。
池遠遠遠地瞥了一眼:不過是聊天框而已,看群名的命名方式,應該是省隊的競賽群。
他并沒有太注意,在得到方正的點頭后,便跟著李浩源坐到了電腦旁操作起來。
文件恢復找回是一回事,找回的文件是否損壞又是另一回事。
隨便使用免費數據恢復軟件,常常就容易導致這一問題:一看文件夾都回來了,點進去才發現,各個文件都被損壞了。
點開了文檔,從.txt、.docx后綴的文檔開始確認,這種文字格式是最不容易損壞的,但為了保險起見,每種格式都需要確認一遍。
這一過程肯定涉及隱私問題,因此,最好需要本人在場陪同確認。
“這些文字數據都沒問題,接下來就是圖片視頻了,沒問題吧?”
池遠再三確認。
男孩子嘛,手機里圖片視頻難免有些不方便。
聽到這句話,李浩源則是移開了視線,掩飾般地抬了抬眼睛。
——這家伙,手機里肯定有不少學習資料!
“沒問題,看吧。”
看到方正不自然地點了點頭,池遠也沒有太在意,只以為對方有些窘迫而已。
“就看幾張,確定沒有損壞就行,你可以喊停。”
一邊說著,池遠一邊點開了一張照片。
方正卻反常地閉上了眼睛,好似不敢看一樣。
這是一張在教室里拍的慶生照——十來個同學圍著一個蛋糕背對黑板,嬉皮笑臉地看著鏡頭。
黑板可能是剛上完課的緣故,板書還沒有擦掉。
正好用來測試數據恢復的效果。畢竟,方正的手機損壞成那樣,若是存儲卡受到物理損壞,照片就算恢復了,重則出現恢復不完整,輕則導致清晰度降低。
池遠下意識看向黑板。
這手機的像素不錯,拍出來的照片很清楚,就連黑板上寫的什么都還能看清。
【LaK11……】
【柯西色散……~】
【……】
?
不知不覺間,池遠瞇起了眼睛,皺起了眉毛,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
短短幾秒鐘,他臉上的表情徹底消失了。
“我QNM!”李浩源突然大喊一聲,猛然轉頭看向方正。
看到這家伙閉著眼睛,更是雙眼變紅,直接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扯到了自己眼前。
見狀,池遠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還特么閉著眼睛?看看你們干的好事!”
李浩源暴怒地吼道,他的余光看到那張照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將氣都撒到了方正身上。
“黑板上的LaK11是玻璃的型號,對吧!折射率、柯西色散系數……”
“你睜開眼睛看看啊,瞧瞧!這里寫的什么?‘鋁球在磁場中擺動的磁阻阻尼系數’。”
“還有這兒,居然連待測金屬球的都有……”
“如果我沒記錯,中間那個穿天藍色羽絨服的男生,就是你的同學吧?”
“我記得他,實驗做得很快,快到根本都不需要組裝實驗器材,直接填數據!”
“XX師大附中……還有這次組織實驗考試的XX師大……”
“我早該知道的,只有主辦方才有可能知道實驗器具的型號!”
“你們怎么敢的!”
“CNM!這可是決賽啊!全國決賽啊!CNM!”
唾沫星子都濺了出來。
李浩源憋得太久了。
他還記得,自己不過是盯著那個天藍色羽絨服的男生多看了一會兒,隨后,監考老師就一直站在他身邊,死死地盯著他。
特么的,他作弊?
作弊的是別人吧!
面對李浩源的一番譴責,方正全程緊緊地閉著嘴巴,一句話也沒說,任由李浩源拽著他。
“冷靜點!”池遠看不下去了,動手分開了李浩源拽住方正衣領的手。
就算是發泄也得有個限度。
“你讓我怎么冷靜?”
池遠又何嘗不憤怒呢,但將全部怒氣撒到方正身上有什么用。
甚至照片里都沒有他。
“這難道是方正的個人行為嗎?你沖他發泄有什么用?”池遠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沉默的方正。
舊手機里存了什么,U盤里有什么,作為主人,方正不可能沒有數。
自然,他也應該知道恢復的數據里會有這張照片。
“你想想,照片是方正的,他應該知道點什么,你想搞清楚真相,也得給他說話的機會對吧?”
冷靜下來,李浩源想到和方正的相處。
還有,方正的決賽排名,進不了集訓隊……
突然有些明悟,他生出幾分愧意,立刻低頭承認了錯誤。
“……是,對不起,方正,是我太激動了……”
方正慘然一笑,卻是擺了擺手,“沒事,我能理解。”
嗯,他能理解。
當他看到決賽題目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
而且,他應該早就意料到了才對,在決定檢查池遠遞過來U盤的時候,就承受憤怒的準備。
見氣氛緩和,池遠趁機拋出正題。
他指向筆記本電腦的屏幕。
“方正同學,這張照片是怎么回事?”
兩人都緊張地看向方正,等待他的回答。
后者沉默了好一會兒,緊繃的身體卻突然軟了,頹唐地倚在墻壁上。
“你們沒看錯,黑板上的數字很熟悉是吧?”
何止是熟悉而已?數據范圍幾乎和評分標準一模一樣。
池遠的記憶力是這么告訴他的。
“是的,當我拿到實驗題試卷就有這樣的感覺。”
“看完整張試卷,我整個人都有些恍惚,我還以為自己還在物競輔導室。”
“但只是抬頭看了一眼,我就知道,我在實驗室,在全國物理競賽決賽的實驗考場。”
“因為這種違和感,我又低頭仔細閱讀了題目的每一個字……可以說,只字不差。”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后,我拿筆的手都在顫抖,連同我整個人都在抖。”
“可能是激動、興奮?這種重要的比賽我居然還能做到原題?”
“甚至還是相似度高達99%的原題,這難道不是拿高分的節奏?”
方正似乎是想起了那時候的感覺,不自覺就捏緊了自己的拳頭,語氣也隨著話語顫抖起來:
“但這是在決賽啊!怎么可能做到和學校競賽老師講得幾乎一模一樣的題?”
泄題。
學校泄露了決賽真題。
這個答案在池遠跟李浩源心頭同時響起。
“看著我面前的實驗器材,還挺諷刺的。畢竟,我記憶力不錯,這還是老師精講的兩道實驗題。”
“不吹牛的說,只要我想,甚至不需要做實驗,就能寫完數據,獲得高分。”
方正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但我心里又不愿意通過這種方式獲得高分,我想到了跟我同一實驗的同學,我想看看他們有沒有發現了這個問題。”
“他們的確發現了,只是似乎沒有想那么多:”
“有的人完全掩飾不住自己欣喜若狂的表情,拿著試卷就將自己還能記住的數據趕快填了上去。”
“有的人還會掩飾一下,將單擺裝了起來。但也僅僅是這樣,還是忍不住直接填寫數據。”
“……我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聽著他的描述,池遠似乎能夠想象當時的情景。
試想,若是他遇到跟方正一樣的情況,他又該怎么選擇呢?
“所以,你選擇自己老老實實、從頭到尾自己做一遍實驗?”
聽到池遠的話,方正又露出了笑容,看起來很難受的笑容:
“很蠢是不是?有標準答案明擺著,還不抄?”
抄了,就能入選集訓隊名單,青北保送也穩了。
池遠還沒回答,就被李浩源情緒激動地打動了:
“哪蠢了?一點也不蠢!蠢的是他們才對!”
“多年的努力和對物理的熱愛,就任由一份答案踐踏?”
“就讓那些狗東西咬得粉碎嗎?”
“靠泄題、作弊拿到高分,才是對我來說一生的恥辱!”
“我吃飯都吃不安穩,睡覺也睡不踏實,只要想起,我都會鄙視自己一遍!”
話音落下,房間內卻久久都沒有聲響。
方正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池遠看著李浩源的眼神也變了,他甚至忽略了腦海中響起的系統提醒聲,只覺得剛才的這番話還在耳邊回蕩。
一如李浩源和他初見的時候說的那樣,這家伙真的是在用行動踐行自己的理念——他學習不是為了功利,只是喜歡而已。
從來沒有動搖過。
即使這在別人看來,極其幼稚且愚蠢。
但你能說李浩源他錯了嗎?
不能吧。
這沒錯!
如此想著,池遠也克制著自己語氣中的顫抖說道:
“我很佩服你的勇氣,真的。”
“謝謝……但論勇氣,我還是更佩服你們。”
方正摸了摸鼻子,有些感嘆:
“至少,我不敢發起聯名信,也不敢在聯名信上簽字。”
“實驗成績不佳,能看到我試卷的也只有老師,還能用發揮失常掩飾。”
“但聯名信上的名字不一樣。”
一旦簽下,就算不被老師們看到、不被同學們看到,他也無法面對自己。
自己是XX隊的,在聲討XX隊的聯名信上簽字是什么意思?
叛徒。
老師、同學都會用異樣甚至是憎惡的目光看他。
就好像是在質問。
——你實驗題沒拿高分。
——你沒有抄答案。
——你甚至還在聯名信上簽字。
——想獨善其身?就你高風亮節?
——虛偽!
——叛徒!
各種名頭都會安在他身上。
沒有強大的心理素質,怎么可能過得了別人那關?
聽到方正的表態,李浩源張了張嘴巴,準備勸說什么。
在他看來,方正是跟他一類的人。
察覺到這點,池遠卻搖了搖頭。
他當過差生,也沒少被用異樣的目光看待,特別是他成績上升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都在跟他說:
你一個差生,短短時間就能拿到高分?作弊的吧!
這些目光真的很難受,他能夠理解。
而且,多少抑郁也是因為這些惡意的目光?
你不能說他們脆弱。只是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承受能力也不一樣。
己所欲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
這是英子教訓他的。
“沒事。”池遠安慰了一句,“只是這照片,我們拿走嗎?”
這是他們需要的證據。
“照片啊。”方正轉頭看了一眼,“我本來應該刪掉了,它還是被你恢復了。”
“大概是因為你當天刪掉的吧。”
方正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還是池遠技術比較強。
“照片需要的話,你們可以拿走。”雖然照片里沒有他,但是這張照片是他拍的,猶豫了一下,方正還是說道:
“只是希望你們別說是我給你們的。”
“我懂、我懂。”池遠連忙點頭。
有證據就夠了,還要證人……那完全是在害方正。
“我還想說……這張照片可能沒意義的。”方正有些不忍心的潑冷水道。
“怎么會沒意義呢?”李浩源立刻反駁。
方正眼神復雜,“大的來說,去年也有這樣的事,小的來說……其實省里這種事更不少。”
他指了指照片處于C位穿天藍色羽絨服的男生:
“有些人省賽成績勉勉強強,卻能進省隊,省隊里考試墊底,到了國決卻能全國第二……”
其中沒有貓膩,誰會信?
還問敢不敢?
廢話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就算有質疑和舉報又怎么樣?人家照樣空降省隊,‘勇’奪全國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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