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刑眼 > 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
  盡管桌子上的面香氣撲鼻,裕仁卻覺得食之無味,他看向昝唯試探地問:“唯大,我想拜托你個事,可能會讓你覺得為難……”

  “什么事,”昝唯下意識地放下筷子,從容不迫地說,“你說吧。”

  裕仁從兜里掏出兩元錢準備往他手里塞,看著他誠懇地說:“你能不能跟你叔叔說說,讓他從外地回來的時候幫我帶一張彩票,我估計不能和他一起去了。”

  “你不是答應好的,為什么不去了?”昝唯不解地問。裕仁告知他原委,他連連擺手說:“彩票有期限,得現場開獎。”

  裕仁猶豫了一會兒說:“那就拜托你叔叔幫我把獎開了吧。”

  昝唯為之一愣,從他那張僵硬的笑臉中擠出兩個字:“可是……”

  裕仁似乎領會到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說:“沒關系,我信得過他的。”

  昝唯不再說什么,默默地接過錢,拿起筷子繼續吃面。

  黃昏過后,天邊的日頭褪去了燒灼的熱情,撩攏兩抹明艷的霞云作為帳幔,困倦地沉進了大山拱起的臂彎里。彌漫著橘粉色的天際,一個黑點由小變大,在鄉間的泥道上,一輛電動三輪車緩緩駛來,開車的人正是裕仁的媽媽。風有些緊了,吹到肌膚上涼颼颼的。

  才回到家,裕仁的媽媽還來不及稍作歇息便開始四下里尋找裕仁,一天的疲憊如堆積的柴草,將她壓制在心中的怒火燃得更盛,她扯著嗓子大喊他的名字,而有“先見之明”的裕仁此時早已躲到了壯壯的家里。待裕仁的爸爸回到家里,她立馬向他“告發”了兒子的所作所為,氣急敗壞地說:“小小年紀就會撒謊騙錢了,以后還了得?他以后再想問我要錢,我是一分錢都不會給他了!”

  “小兔崽子!平時看他老老實實的,想不到這么狡猾!是該好好教訓教訓了!”裕仁的爸爸應和著說道。

  等到天暗了,裕仁終于回來了。如他所料,他的父母早已等候多時要對他進行批斗,那兩張陰沉的臉在夜色中看去甚是可怖,尤其是他的媽媽,她氣得直跺腳,甩動的雙臂就像振動的翅膀,那架勢似乎要就地騰空,她氣勢洶洶地沖到裕仁面前逼問:“你說,拿去的錢干什么了?你們老師根本沒說過要買學習資料,你還敢騙我!你滿嘴謊話你!錢呢?快交出來!”

  裕仁早有準備,他二話不說順手從兜里掏出一把錢遞了過去,鎮定自若地說:“給。”

  他的媽媽看著他這副不知悔改的樣子氣不打一處,她且數了一下錢,竟不想還多了,于是追問:“這怎么還多了?你還跟誰借了?”

  裕仁心里一驚,他反應過來為時已晚,只得盡力爭取說:“我問你要的錢已經給你了,這多出來的錢不是你的,你給我吧。”

  “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給你的,“裕仁的媽媽不依不饒地說,”你說,這些錢是跟誰借的?借了干什么用的?”

  “你怎么這么不講道理!我問你要的錢已經都還你了,你還要我怎樣,“裕仁一臉委屈地說,”你管我跟誰借的呢,總之不是你的錢,你就不應該拿著它。”

  “我不講道理?我是你媽,你做錯事,我難道不能管你,”裕仁的媽媽氣得面紅耳赤,她斬釘截鐵地說,“總之你不說清楚,這個錢,我是絕對不會給你的!”

  裕仁一下子急眼了,他顧不得再做解釋,一把抓住他媽媽的手用力掰,想從她的手中把錢奪過來。

  裕仁的媽媽見狀萬分吃驚,她一面掙脫裕仁一面慌亂地大叫:“反了反了!這孩子了不得了!要做強盜了!”

  裕仁回嘴說:“你才是強盜!這是我跟同學借的錢,你拿著,我怎么還給人家?”

  眼見二人爭執不下,裕仁的爸爸怒從心生,他快步上前推開他們,反手給了裕仁一個響亮的巴掌,厲聲喝道:“問你話,你好好解釋就行了,這成什么樣子?”。

  裕仁只覺臉上火辣辣的,心里憤憤不平,滿腔怨氣瞬間化作淚水淹沒了理智,令他說出冰冷的話:“和你們說有用嗎?你們懂藝術嗎?我知道你們拿不出錢給我交學費,所以才跟同學借錢買彩票,不過是想給自己一次機會。如果運氣好中獎了,我拿了錢可以付學費;如果沒有中,那是老天不幫我,我也認了,就不再抱任何希望。我想以后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藝術家,這樣就不用跟你們一樣去種地了,為夢想而努力,這有錯嗎?”他何曾想過,這一字一句就像釘子一樣扎在他父母的心上,深深刺痛了他們。說完,他奪門而出跑向外面,融進了漆黑的夜色中。

  沖突爆發過后是曠日持久的冷戰。半個多月里,裕仁再沒有和他的父母說過一句話,直到他伯父伯母的突然造訪,才打破了僵局。

  自打裕仁記事起,他的伯父已遷居到外地經商,由于工作緣故,每年除了過年的時候,他基本上不大來文成縣,裕仁估摸著他這次來定有重要的事要和爸爸商量,但不知所為何事。他隨父母出去和他們打了聲招呼,一只寬大厚實的手這時友好地朝他伸了過來,手上那些光滑的指甲如粉丘拱著五道潔白的“小溪”,裕仁握住這只手,感覺溫熱又柔軟,僅憑這一握,他似乎掂出了成功的重量;他又看了一眼旁邊的伯母,她的臉滋潤得就像一只油桃,嘴角揚著令人愉悅的弧度。

  拿著伯父伯母送的見面禮,裕仁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此時他的父母正在外面招待客人,他們拉了好一會家常,隔著門,他隱約聽到爸爸跟伯父提到錢的事,心里頓時不是滋味。

  爸爸真是太過分了,他一定是將我跟同學借錢的事告訴伯父了,真是一點也不顧我的面子,裕仁心里想著。他悄悄地走到門口湊近些再聽,卻聽他伯父說:“他有這方面天賦,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做父母的是應該支持的。錢你就不用擔心了,我這里有的先借給你用。咱們親兄弟,你的孩子我也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關系到他的前途,能幫得上忙我肯定幫。”

  裕仁這下才知道,原來父母一直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他想到自己此前對父母說的話悔不當初,自責和愧疚涌上心頭。他幡然醒悟,原來藝術壓根不是凌駕于生活之上,而是來源于生活,他和父母都是生活的舞者,如果自己將來想跳上更大的舞臺、在這條路上跳得更長遠,父母就要在田地里跳得更勤快、更長久,是父母的舞蹈成就了他的舞蹈。他曾說他們不懂藝術,難道自己的舞蹈就比他們的舞蹈更高尚嗎?他曾說自己是為了夢想而努力,難道握把桿的手就比握鋤頭的手更辛勞嗎?父母何曾不是懷揣著夢想,如果說他的夢想是成為藝術家,那么父母的夢想就是像養護莊稼一樣把他培養成材。想到這里,在欣喜之余,他感到一陣心酸。

  僅過了一個晚上,裕仁的伯父伯母在次日便要回去了,昝唯的叔叔也正好準備在這天動身去外地。當裕仁的爸爸從他同胞兄弟手中接過錢的時候,昝唯也正好把兩元錢遞到他叔叔的手上,他十分認真地叮囑:“這是我同學拜托我的,你一定要買中。”

  “那我要是買不中呢,”昝唯的叔叔哈哈大笑著說,“這種事誰能保證啊!”

  與此同時,裕仁的爸爸也正好在教導裕仁說:“人一定要腳踏實地,不要總想著不勞而獲,只要善良、勤奮,好運一定會眷顧你的。不管出于什么困難,撒謊是不可取的,只要撒過一次謊就會慢慢養成習慣,以后你說的話就沒有人會相信了。”

  “可是,”裕仁有些心虛地說,“我以為你們不打算讓我去學了。”

  “我們只說考慮考慮,什么時候有說過不讓你去了,“裕仁的爸爸笑著輕拍了一下兒子的后腦勺,無奈地搖搖頭說,“你也太心急了!這又不是輕輕松松就能辦成的事,總要花時間想辦法嘛。只要你是認認真真想學,我跟你媽媽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去學的。”

  這番話在裕仁聽來是他在暑假里聽到的最溫情的話,心懷感恩,他對舞蹈又有了不一樣的感悟。幾天以后,昝唯再來找他,從兜里掏出兩元錢遞到他面前說:“我的叔叔跟我說,你讓他買的彩票沒有中。我把錢退給你吧。”

  裕仁連連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后果應該自己承擔,你能幫我已經不容易了,沒有道理再讓你替我承擔后果。”

  “可是,”昝唯說,“我還是沒有幫到你,你的希望落空了。”

  “你幫到我了。希望沒有落空。”裕仁開心地說道。為了表示感謝,他又留昝唯在他家里吃飯。他回想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覺得過于天真,可心里明白,若不是這一時沖動的傻乎勁,父母或許就看不真他的決心,兩元錢雖然沒有買中彩票,但是買中了父母的支持。

  人生或許就是如此吧,只要保持心中正念不滅,希望在虛妄的一頭落空時,總會在樸實的另一頭實現。每個人都帶著不同的使命來到世上,有的人為了實現自己的心愿,有的人為了成全別人的心愿,不論何種方式、何種途徑,他們都有著共同的愿景——實現自身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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