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雄兔眼迷離 > 黃雀(四)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風停雪住,冬日寂靜。屋內炭火正旺,床上羅衾錦褥,正合如夢佳期。只是,還有誰睡得著。

  薛凌在床上輾轉了半宿,仍是未得一刻安眠,一大早就爬起來要找蘇遠蘅問個究竟,卻并未找到,連蘇夫人也沒了人影。

  便只得回了房,拾掇著自家東西。安城事一了,她不該再留蘇家。

  罷了!洪水滔天,也隨便吧。

  婢女送來早膳,匆匆用了些。雪霽初晴,蘇家園子里幾株早梅都帶了花苞,點著殘雪,倒是好看的很。

  中午時分,還不見蘇夫人人影,薛凌卻撞上回府取東西的蘇銀,抓住了問道:“來來回回的做什么,出了何事。”

  “此事跟姑娘干系不大,夫人說…”,蘇銀結巴著不肯回。

  “你家少爺都半夜踹我房門了,說什么干系不大。縱是寄人籬下,好歹我也是清白女兒家”。薛凌摸著袖口,這幾年學的油滑,便拿這些禮儀之事為難著蘇銀。

  “。這。這個。具體小的也不知。今早圣上下了斬奸令,這不,人都忙著呢,我得趕緊取了東西去夫人那,可一堆人等著”。蘇銀一邊擦著汗想“你算個什么女兒家”,一邊忙不迭的找理由逃了。

  斬奸令,能有什么奸斬。最近也沒聽說什么人下了獄了。薛凌把玩著平意,回屋子批了件衣服出了蘇府門。

  街上早就人生鼎沸,南來北往,茶樓酒肆,無一不在夸當今圣上雷霆手段,救萬民于水火。

  她沒站在金鑾殿上,聽不見百官陳詞。只是那個年輕天子的聲音從四方傳來,震耳發聵。

  “朕,殫心竭慮,唯恐有負蒼生。而今西北之地,天災未平,人禍又起,奸商當道,致民不聊生。傳朕旨意與地方官,凡此次糧案中價盈三倍者,不必報,立斬之。沒其所得,還之于民。”

  當不必報,立斬之!

  薛凌灌了一口熱茶入喉,壓下那一點心頭懼意。她回來不過七八日,這個糧價,一天一翻,也到不了十倍之數。便是到了,哪有皇帝強令商人罷市的道理。

  如何這個西北,就真成了蘇遠蘅所言,血流成河。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在問這個問題。當局者迷,薛霍魏蘇,無一家預料的到,安城那一點星火,最終成了燎原之勢。

  薛凌不過胸中憤懣,一為試探天子與霍家關系,看看魏塱敢不敢在明面上與霍家不和。所以燒了安城糧草,二借此讓寧烏一帶百姓吃點苦頭,出出那句“薛弋寒該早些死”的惡氣。才快馬趕回來讓蘇夫人抬高糧價。

  蘇夫人聽薛凌如此說,有意占個先機,先漲了一成收市面上存糧,打算賺一筆。

  魏塱并不懼霍準能借這兩萬人糧草拿走安城,只想著扶持沈家不易,能少點事端就少點事端。走了私賬撥給沈元州一大筆銀子。

  沈元州一心惦記著快點籌夠,連夜遞書回去叫人兩倍價暗中收糧。

  霍準無非也就是想往沈家頭上多潑點臟水。非戰期間,丟糧事小,欺君卻是大罪,最好罪加一等。為掩自身之過,不顧百姓生計。于是也派了人四處哄抬糧價,想嫁禍沈家。

  這淌渾水,誰也無意讓它決堤。偏四只手一起伸進去攪和,加上地方勢力推波助瀾,一瞬間,就是滔天巨浪。

  蘇家最先發現不對,趁著這塊燙手山芋還有人爭先恐后的接,險境之中仍是利漲五分全拋了出去。

  沈元州也開始坐不住,他自然不敢在一處購入大批糧食,特意叫人分散著采買,更加惹得謠言四起。加之前有蘇家看似馬失前蹄,低價賣了,許多糧商干脆捏著存糧不放,一日三漲,唯恐自己少賺。

  到最后霍準也發現自己無法收場,他縱橫官場多年,卻不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哪塊地不是官商勾結,衙門里的人一坐實缺糧的事兒,更是肆無忌憚連手市井從中漁利。

  短短數日,奏章就遞到了魏塱面前。

  人人不得獨善其身,亦人人惶恐。

  蘇夫人看似穩坐軍中帳,眼線卻一時也不得閑。怕朝廷下令從源頭查起,替罪羔羊只能是她蘇家。

  沈元州站在金鑾殿上,冷汗涔涔,他這幾日在京中,不知這事兒如何就成了今日之局。

  魏塱左右為難,這事查不得,細查下去,沈家保不住,他這個天子也難摘干凈。

  霍準亦皺了眉頭,這一紙訴狀原該他遞上去,宰相體恤民情,請皇上一查到底。竟是沈元州糧草丟失之過,為掩自身罪行,不顧西北之安。

  只是,此時他不敢,安城只丟了那么點糧食,怎能導致西北十倍數額之巨。查,就是查他霍家暗中動了手腳。

  于是多方不謀而合,要快些,死幾個人,這事兒就過去了。

  死,就死商吧,此事無關眾人,是奸商利令智昏,當殺。

  于是一紙令下,縣衙官兵成列闖進糧鋪,但凡賬本有丁點不對,立時血濺三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上者行之,下者效之,連那些微末小販,十有八九都沒避過這場禍事。西北幾城的主街上,血水凝成冰印在地上,幾天幾夜都褪不下去。

  蘇遠蘅在翠羽樓醉的不醒人事,前幾日他還在四處奔走,一刻不得歇。

  “劉伯,退吧,不行趕緊讓家里歇幾天,不能再拖了”。

  “蘇少爺,我曉得你是好心,可那幾個兒子不聽啊,就是聽,哪里退的了。你知道王大人放了多少石糧在我劉家名下,你瞧瞧這世道,這十分利,上面的拿走九分,剩下一分,都是咱腦袋換的呢。”

  烏州總領家

  “老爺老爺,拿回來了拿回來了。你說現今兒賣點糧,萬歲爺咋動這么大火,幸虧咱沒自己干,劉家也抹干凈了”

  壽康宮

  “母妃,朕......”。魏塱有些失言,他不想當個昏君。

  “塱兒,天子不會有錯”。淑太妃指甲上的豆蔻,今日尤其的艷。

  宰相府

  “爹…”。霍云昇,也并不想當個無賴。

  “云晟不必自責,陛下令下的如此之快,當無災民”。霍準所求,不過是權,并非佞。

  蘇夫人落了筆,簪花小楷還未干透,遠方魏塱與霍準也剛把錦盒扣上。三人所書,竟是同一內容:安城糧案。

  原今日皆不過揚湯止沸,明朝仍要釜底抽薪。長街之上,尸骨未寒,這些人已經惦記著何時才能借此事令對手斃命。

  薛凌巴巴的做了回螳螂,于是人人皆想當黃雀,不知他日事起,誰才是那只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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