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雄兔眼迷離 > 余甘(一百零四)
  后頭弓匕沒立即接話,約停了個大喘氣的間隙,才道:“姑娘說的那檔子事,小人著實不知”。恐薛凌不信,他又道:“小人只是個跑腿的,往來都是聽主子招呼,去向何處,與人何干一概不問,上頭也不會說,希望姑娘不要怪罪。”

  他說自己不知,又喊薛凌不要怪罪。

  薛凌不置可否,再未追問,方才見江府的人都到了路邊,心頭輕松許多,只隨意邁著步子將弓匕往李阿牛處引。她走的不快,弓匕也沒催。這一段路人來人往的鬧騰,飛鳥走獸早就受驚散了個渺無蹤影,靜的能聽見草葉子水珠往下滾的聲音。

  李阿牛等的頗慌張,薛凌二人皆習武,腳步聲極輕微,只是到了目的地難免放下了刻意。才略磕碰到樹木枝丫,就見李阿牛舉劍沖了過來,看到是熟人,又訕訕收了回去。

  薛凌順眼瞧了一遭坐著的那個,身上血跡沒擴大,想是帶有什么傷藥用上已經止住了血。這三人她都不見得有多喜歡,只對了弓匕道:“人歸你了,不若我自己回去,借兩匹馬就成,申屠易在何處?”

  弓匕未答,是李阿牛急著喊了聲“薛姑娘”,喊了卻欲言又止,薛凌轉了目光,賠著笑道:“勿要多心,一切自有江府,我有旁的事要處理,就不陪你走這一遭。”

  她看李阿牛仍面有為難,又道:“阿牛哥”,喊的如同蘇府初見,喊完停了片刻,似央求般道:“宋滄還在獄中,我要趕回去救他的,你們....”

  “那你快去吧。”

  薛凌一聽此話,抿了一下嘴,轉身走的頭也沒回,并沒看見李阿牛在身后真的改了臉色,焦急之情絕非作假。弓匕追了她兩步,道:“姑娘往路邊去,江府的馬車該到了。”

  “事成不成無所謂,把人給我安全帶回去”。她交代弓匕,卻并沒等他答應。弓匕先是愕然,以為她說的申屠易,只道是薛凌莫非要獨自回京,想了片刻,才回神她說的是李阿牛。再想喊住薛凌,瞧她已走了三四步遠,自己身后還有事要處理,便也沒再自作多情。

  當年江玉楓被霍云昇拉去認人,山長水遠的,自家少爺又斷了腿,他當然要時刻陪在身邊。不過弓匕不知這薛姑娘是薛家的兒子也是事實,雖然霍準臨死前提了一嘴,他顧著維護江玉楓,聽得云里霧里,這半天心急火燎各種趕,都沒時間去理理里頭利害。

  不然,薛凌問他是否一直在江府,他定然是要回答不是。

  瞧著薛凌身影被草叢掩去,弓匕這才轉身問受傷那人道:“干凈嗎”?那人點頭道:“極干凈”。弓匕直了腰意味深長的感慨了一句:“你運氣不錯,薛姑娘身手過人。”

  說罷招呼了李阿牛,引他往另一處走,想是江府早安排了匯合點,霍云昇的人頭也在那放著。至于受傷的那個,卻并沒跟著一起上路。

  薛凌再到路邊時,果然是有馬車候著。往人群里看了一圈,申屠易也在。地上血跡也散了個七七八八,還剩得一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不知是江府灑了什么東西。

  見她冒出個頭,有人先是極戒備的打量了兩眼,這才對著馬車門口處一點頭,薛凌便瞧見上面探出個可可愛愛的少女腦袋,招著手喊她:“小姐,小姐。”

  她收了劍,并不答話,走近處卻發現趕車的又是個小老兒。也不知是不是她疑心生暗鬼,還是天下老頭長了個一般模樣,這老頭也是皺巴巴的一張臉,裹著花白胡子,沖著她干笑,這不就是活脫脫就是霍家馬車上那蠢狗又坐在這了么。

  薛凌覺得自己眼花,情急想了一遭老李頭什么模樣。真是見了鬼了,她腦子里的老李頭好像也和這人孿生兄弟似的。她搖了一下腦袋,這才心一橫上了馬車。申屠易過來指了指臉上刀疤,道:“你先回,我與他們一道走安全些。”

  薛凌皺眉,還在想妥不妥當,車上少女極活潑,搖頭晃腦甜著嗓子沖車夫喊:“伯伯走啦。”

  老頭也瞬間頑皮,他并不喊“駕”,而是極開懷的沖著馬兒道:“走嘍~”。

  薛凌便歇了心思,弓匕辦事穩妥,又是往回走,應是出不了什么亂子。她長呼一口氣,再將簾子掀開一個角,卻又覺得這老頭和霍家那個有千差萬別,光是個背影就能瞧出諸多不同來。

  她瞅著半天,方放下手。那少女遞過來一疊衣裙道:“小姐換身衣裳吧,可要我伺候”?薛凌接過來揮了揮手,人便乖覺的出了車廂和那老頭并排坐著,笑笑鬧鬧,似很像一對兒爺孫。

  尋常衣裙而已,只是布料講究,并著些玉佩瓔珞穿戴。薛凌手腳輕快,換好身上之后,并沒掛那些叮里啷當,只隨手撿了拿在手里搖晃了兩下,權當聽個悅耳。

  里頭動靜變了個樣子,那少女喊著“小姐我進來啦”,話音未落,腦袋就探了進來。見薛凌的劍擱在一旁,也不問她話,徑直收了翻起一塊隔板藏了進去,這才回過頭來夸薛凌甚是美貌。

  薛凌不欲與人多言,只由了去。馬車已駛出好長一段路子,好像發生的事也和那些過往景色一般,被遠遠拋于身后,她懶了身子,倚在車廂上,透過簾子看窗外山色新洗,腦子里空得很。

  車內有香味裊裊散開,那少女燃了不知什么香料,填在一枚極徑直的中空銀球里,就掛在車廂一角,轉眼徹底掩住薛凌身上血腥味。

  這一程碰上往京城方向趕的人不少,但直跑了個把時辰快到壽陵城外,才遇見第一波攔路核查的。只聽得外頭喊停車,少女就兇巴巴的掀了簾子喊:“光天化日的,怎么敢道上攔人,可知這是誰家的馬車?”

  來查的并非是魏塱的人,他再次派出來的人還未趕到此處,守在這的僅僅壽陵城里尋常走卒。之所以來查,也并非為著什么霍家少爺丟了,而是有人跑去告官,說這道上出了匪人殺人越貨,兇案點就在離壽陵幾十里遠處山谷里。

  死掉的苦主身份可了不得,宮里都被驚動了,親自派人百里加急跑過來要當地父母官派人去堵著。據說行兇的人里頭還有胡人,沒準殺人越貨是幌子,刺探梁國軍機要務才是目的。

  壽陵管事的豈敢怠慢,只吩咐下頭人但凡有可疑的,就算是只蒼蠅,那也得先給綁了去再說。但倒霉的是這條道兒可是官道,上頭跑的不定都是哪家大佛,當官的得罪的起,守城的可不是那么回事。除非真趕上極不妥的,不然綁不綁的先另說,賠個笑臉要緊。

  這年頭里,要他們查人的次數海了去了,哪次不是這么干活兒,運氣好還能得倆賞錢。聽見少女如此喊,幾個人趕上來往里頭一瞧,就見個姑娘閉目養神,模樣氣度都不像是小門小戶里出來。

  相視著一點頭,身后幾人盡數讓到了路邊。小丫頭嬌蠻著抱怨:“李家的馬車也是你們攔的,縣老爺來了還要笑著迎呢”,說著也不看數,丟下個鼓囊囊的荷包,不定里頭有多少錢。薛凌聽的分明,卻未睜眼。

  她并無多少脫身順利的喜悅,反而徹底陷進了她想要逃開的事情當中。霍準臨死說的那些話,只等她稍微有個空隙,就爭先恐后的跑出來,大口吞噬著她已經為數不多的良善。

  爛透了,她想。真是爛透了,爛到進出關卡連個主子的名字都不用說出來,就可以嚇唬的這些走狗奴顏媚骨。

  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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