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雄兔眼迷離 > 袍笏(五十九)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想法與薛凌不謀而合。但深究其根源,二人又相去甚遠。魯文安從未想過廟堂權利之爭,想也想不到哪兒去。更不是為了保住霍慳性命,剛才說與陳飛河,不過隨口蒙騙。

  真要計較起來,他甚至說不出如何才能真的保住霍慳性命。無非是這大半輩子,魯文安深諳哄人之道,那便是只管撿別人在意的事兒往好了講。

  他之所以決定要去找沈元州,是因為他帶過兵,深知主帥對三軍的重要性。所謂將帥無能,累死三軍。更有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之說。

  按大梁律,主將死國,則副將暫代之,無需等公文下來。然此時胡人還沒殺過來,就算霍云旸垂死并作驚坐起的說要托付孟行,料來孟行也不敢接。

  去烏州往沈元州處求援,并非是魯文安急中生智,反而要歸功于孟行提了一嘴,說沈元州會來,只是孟行說的是“沈元州來之前”。

  魯文安咂摸了一嘴,這個“之前”的意思,就是說沈元州壓根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到,而且孟行不希望沈元州來的太快。

  媽的,這個狗東西。

  魯文安既不知道文書怎么傳,亦沒猜過皇帝有沒有叫沈元州等著霍云旸死了即刻前往寧城,也沒問過孟行有沒有第一時間點燃烏州方向的狼煙。更加沒想過,沈家和皇帝,和霍家如今是個什么局勢,即使他去求救,沈元州會不會來。

  他想不到這些,才是件好事。

  正因為他想不到,才能一往無前的決定,要在袁歧眼皮子底下冒著臨陣脫逃被斬的風險孤身前往烏州。

  好幾年沒去過烏州了,以前..以前也不常去,尤其不會從寧城往烏州。那時候西北是一大片。若有要事必須前去,多也是安城那邊的人去辦好了,魯文安往安城跑一趟即可。

  寥寥幾次,得追溯到戰事還多的幾年,寧城烏州兩地來回奔波。他呆坐著回憶最近的路線,沒注意霍慳已經使了好幾次眼色,直到有人忍不住大喝一聲“吃了”,魯文安才猛地回過神來。

  一瞥四周,還是牌九推的興起,這一堆熟悉的人吆五喝六,讓他恍惚以為又是平城屋子里花天酒地,如果不是霍慳在上面焦頭爛額的話。

  并沒功夫留給他幾人閑話,陳飛河還在冥思苦香怎么才能將方徊避開,大家一起聊聊對策,袁歧就領著四五個人徑直闖了進來。

  縱是各人還強裝鎮定,但落牌的聲音漸隱漸無,分明再沒誰的心思在牌上。五句文書讀完,袁歧攤開名冊道:“我點一下人,聽聲出列。”

  陳飛河上前要問,霍慳站起急著將人撥到后面,躬身笑道:“袁大人何必那么麻煩,軍情緊急,哪還顧得上姓甚名誰,都去都去。”

  他轉身對眾人道:“食君俸祿,為君分憂,我平城皆是大梁鐵骨男兒,今日就揚刀立馬,殺他個片甲不留。來來來,去取酒來,我與諸位壯行。”

  底下人翹腳就要走,方徊將人攔住,袁歧道:“公務在身,霍大人承讓一步”。說罷瞅著名冊一一讀下來,這屋里的都有念到,除了魯文安。

  原袁歧手上拿的是朝廷名錄,上頭都是有品有級,俸祿在身的人。雖有些不是武將,但孟行恐將人與霍慳留在一處多生波瀾,干脆一并圈了要袁歧帶走。

  只是霍慳壓根就沒往朝廷給魯文安個一官半職,時至今日,他還是個站城門的卒子。那會與孟行說是從事,也是臨時編了個瞎話,免得孟行將人給趕出去,這會袁歧自然就點不到他的名字。

  而袁歧老早就發現了這點,事態緊急,他還來的這般慢,第一是為著隨行的人不好挑。換了往日,死了封妻蔭子,樹碑列傳,軍令如山,還有援軍,去便去了。但這會,正如魯文安所言,此時去鳥不渡,純屬是去作餌為魚的。

  而且人死之后,不定被怎么安排,誰樂意攬這苦差事。先定了姓名,又逐一試探,總算湊了個齊活兒,那邊孟行就找到了官位名錄。

  本是個好意,讓人摘抄了一份,免了袁歧臨了翻閱耽誤時間。不料這一抄,孟行一眼瞧出上頭并無安魚的名字。

  里頭有什么蹊蹺,倒也不難猜,朝廷的糧不是那么容易吃的。一座城里總有一個倒霉鬼啥活兒都干,啥好處都不拿。孟行無意為魯文安申冤抱屈,而是鄭重其事的將“安魚”二字用朱筆添在了末尾。

  袁歧與孟行亦是多年同僚,看見其即知有意,何況傳名單的人還特意囑咐了一回。魯文安聽見沒喊自己,片刻驚訝之后也反應過來,他就一卒子,哪能上戰場啊。

  這下事就好辦的多,呆會以送行的名義出城,趁亂開溜即可。他正狂喜間,袁歧收了名冊,冷道:“未曾問過霍大人,為何平城從事安魚不在官位名錄之上。”

  霍慳冷汗直下,如今連罪名都不需要一個,孟行就能砍了他,何況是虛報官位這種欺上瞞下的活兒,報到刑部自己也不占理,媽的,當時忘了。

  然袁歧并未深究,只是道:“想來是霍大人新晉提拔的好手,文書還未批下來。既然如此,也與我走吧。”

  他話還沒說完,霍慳已在連連喊對,話音剛落,便推著魯文安讓他跟著去。方才魯文安愣神的功夫,陳飛河已與霍慳趁亂說了些閑話。

  孟行想立功,這功為什么不讓他們來立呢。

  反正就算鳥不渡守住了,這功也輪不到平城,更莫說沒守住,那早點去請沈元州確為上策。區區孟行和沈家相比,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安魚孤家寡人不可靠,陳飛河是一定要去的,二人一起上路有個照應。霍慳本打算讓陳飛河出門再找機會與魯文安商量,一聽袁歧沒點到“安魚”,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還好最后化險為夷。

  魯文安有心要說自己只是個卒子,然即使是個卒子,袁歧非要讓自己走,也是無法拒絕,還是做了罷,拎劍跟著要走,卻被人扯了一把。

  先前搓牌九的站出來一人道:“且慢,爺也是見過場面的。你來調兵點卯,一無大印,二無兵符,一張破紙還藏著掖著,拿出來讓爺看看,上頭蓋的是誰的名兒。”

  袁歧停步轉身盯著那人瞧了片刻,看向方徊道:“拿與他瞧瞧。”

  方徊接過文書,并不動彈,只一手托著等人來拿。那人看四周無人接,嗤笑一聲,上前幾步,伸手便拿。

  袁歧拔刀劈過,傷口從右下頜始,砍至左大腿根處,腹部斜切為二,肚腸帶著熱腥氣傾瀉了一地。

  后頭有人喊,但魯文安的聲音大些:“你媽的”,他沖上前要扶,看袁歧又抬手,恐他還要再來一刀,只能立馬舉劍將袁歧逼退。

  常人左手還能拉一把,只魯文安左手早些年就已經使不上勁,伸過去只攔了個空,稀碎的兩聲“你你.....”,飛快的消散在地面上。血跡蔓延至跌落的文書,霎時吞噬掉原來的朱色大印。方徊撿起來,抖了抖,舉在空中向眾人展示。

  是孟行的,只是已經瞧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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