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雄兔眼迷離 > 袍笏(九十八)
  即使看著面前空無一物,薛凌仍下意識在臺面上來回摸了兩下,好像一堆銀粒子是突然消失不見一般。她攤開手掌在面前,前些日在寧城處被磨破的傷口舊痂脫落,新肉百里透紅分外醒目,她卻看了片刻才縮回去,不可置信將目光移到了那大漢臉上。

  “我今兒該贏了不少罷”,薛凌道。

  “買大開大,買小開小啊”,大漢繼續搖骰盅招呼著客人,盅子蓋到桌面上,才擠出個空檔來回薛凌道:“小娘子是贏的不少,可你輸的不少,散出去的也不少啊。”

  我散出去了么?薛凌瞇縫著眼睛半晌方想起逢她贏了,是隨手將贏頭丟出去賞了人。若每局都這般算,相當于今天她只輸不贏,那一堆錢輸完只是個遲早,并無太大疑處。

  除卻最高二十倍的賠率,永盛還有個極佳的玩法,叫作跟莊,顧名思義,自己并不下注,只出少量的錢跟隨莊家或者對賭的客人,輸了,只輸那一點,贏了卻可以享受同倍的賠率,但跟莊的錢不得超過賭注的十分之一。

  有薛凌這么個大主顧,此張臺子比往日熱鬧數倍不止。她長這么大,除卻跟魯文安偶爾玩鬧隨口打個賭,當是沒見過這等蠱惑人心之地。輸贏唾手可得,大小轉眼即分,她本是個追求干脆的性子,禮義廉恥忘盡,確然無比暢快,更何況身旁還有叫好喝彩聲眾。

  散兩粒銀錢而已,又算得了甚。

  張棐褚中間也曾在閣樓上往這邊瞅了兩眼,見薛凌與那些賭徒一般無二,暫且就放下這邊,畢竟往永盛二樓走的,每天少說也得十七八個,特意盯著薛凌犯不上。

  見張棐褚久久沒再出現,那大漢就權拿薛凌當個尋常玩客,他在永盛里骰子將軍的名頭無人不曉,這小娘子玩了一整天,輸光了有什么稀奇。

  他對這小娘子略有忌憚,是因為在永盛樓里呆了小半年,第一次見著這種每次下注一模一樣的。只買大,只押一粒,只押一賠一,似乎連丟銀粒的位置都沒變過。

  賭嘛,凡是來賭的,有幾個是心智堅定的?輸了第一把,第二把就開始猶豫,輸了第二把,第三把就要權衡好久。輸上五把,沒準得回家換條內褲再來,圖個吉利。更不要說多的是人眼看要輸光,就直接把所有的錢押一把最大的以求回本。

  唯有這小娘子,從早到晚,站在那跟個魯班造的木偶一般,只會那么幾個動作,怪異的他有些毛骨悚然,可算這錢是贏干凈了,再過半個時辰,永盛一樓就得清場點賬,這筆橫財算落袋為安。

  正如張棐褚所言,一樓都是些散客,大漢開臺這般久,今日單就在薛凌身上所獲,至少抵得過往半月有多。雖張棐褚半路砍了兩張銀票去,但永盛向來講規矩,不說全部補足,起碼會免了今日抽成,他終是虧不到哪去。

  眼瞅薛凌還站著,大漢按著骰盅嘲笑道:“我說小娘子,輸光了就回去吧,爺今兒在你身上賺了個夠本,也不難為你,拿去......”,他在自己身前拈了個銀粒子丟給薛凌道:“留著給自己買個身子,下次再來賠爺樂呵。”

  “快開快開”,圍著的人只顧著催促,連哄笑都懶的多給幾聲。

  薛凌看著那銀粒轉了老久,臺面上這個砸一拳,那個捶一掌,震動不休,帶著銀粒子半天停不下來。她半天不拿,有手長的飛快收了去道:“小娘子是觀音派來散財的,也不差這點,干脆賞了我”,說罷抬腿就跑,哪還等她同意不同意。

  大漢拎起胳膊又開搖,恍若無意道:“這可不愿我啊,爺給你留了,來來來,買大開大......”

  他聲音不似早上那般囂張,或然一天下來有些疲憊,反正永盛要清場了,剩下的時間是賭客翻本的希望,只要他還能搖的動骰子,喊個啥玩意,誰也沒聽。

  四周喊開,骰盅落定,大漢打開合上打開,不知到了第幾回,薛凌還站著,小廝過來請道:“小娘子明日再來盡興。”

  薛凌恍惚回神,走了幾步,站到那格二十倍的賭注面前。坐莊的大漢側目過來看了她一眼,又飛快轉回去喊“買大開大.......”

  薛凌將身上銀票盡數掏出來,仍舊是沒看面額,盡數拍在了格子里,笑道:“我買小。”

  搖骰子的桌子寬二長十,一至十倍注并列在長,莊家與之相對,一寬為小廝坐陣以示公正,另一寬為二十倍注獨占一方。

  薛凌站在那,雙手按在臺面上,見眾人看過來,低頭輕吹了一口,面上銀票飛到桌子中間,大漢瞧的分明,是一百兩。而那小娘子手底下還壓著七八張之數,若全是這個面額......

  她仍笑的有些放肆,隨口道:“我買小,且將你那骰盅拿過來我瞧瞧,聽別人說,永盛里,人人都出老千。”

  四周有些愣住,小廝過來低聲道:“姑娘不得妄言.......”

  薛凌打斷道:“罷了,我只玩這局,玩完收工,你方才不是要我陪你再樂呵些,這些夠不夠你樂呵?”

  “諸位看見了,這小娘子自愿陪我樂呵,要下注跟莊的請了你嘞”,那大漢向周圍一抱拳,順手骰盅就被壓著桌面推道薛凌面前。見薛凌接了手,大漢繼續道:“你隨便瞧,買大開大,買小開小,落手無悔,輸贏在天。”

  薛凌指尖在骰盅頂上壓了一下,輕聲道:“輸贏在天是么”。她掀開蓋子,里頭六粒骰子玉骨紅豆,風雅的很。只一眼,骰盅就依原樣被推了回去。

  “要是永盛樓里有人出千會如何”?薛凌回頭玩笑般問那小廝。

  只那小廝是下午輪班來的,遠不似早間熟人和氣,憑是薛凌一張笑臉,仍惡聲道:“我勸小娘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梁律六贓輕者黥面,重者掉腦袋也是有的”,話落又壓低了聲音道:“你這般小娘子,沒了手腳反而更值錢。”

  薛凌回頭對著那大漢再次道:“我買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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