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雄兔眼迷離 > 庭前月(一百二十三)
  晚些時候薛瞑帶著倆三小廝回來復命,原是怕那魚死了,不敢提拎著,直接是半人高個陶罐蓄了水拿馬車拉回來的。

  薛凌聽聲出了門,看見薛瞑身上多處有水漬,不知是不是真找了個地撈魚。溫聲喊人去換件衣裳,自己則擼起衣袖試探往罐子里伸了伸手。

  那魚活潑異常,突而躍起,濺了她一臉水。

  薛瞑還沒走遠,本是即刻返身要擋。大抵不敢直接將薛凌扯開,眼睜睜看著冬日寒水在她眉間盛開成花。

  薛凌有些錯愕,回神過來氣鼓鼓瞧了瞧薛瞑,卻又幾乎是同時,兩人笑開來。薛瞑道:“我去喚人來。”

  朝醒夜寐,園里無趣的很,這么點微末小事,多少算個樂子。

  晚間李阿牛來的甚早,日頭還未有橘色。他本是來尋醫,自然宜早不宜晚。依著薛凌的意思,也就不刻意去設宴了,在她院里置一桌尋常東西即刻。

  逸白領著人進來,許是李阿牛身上傷未好全,有些畏寒。薛凌瞧他領口處三四層衣領皆繡工密密,外頭又披一件油光水滑的墨紫色毛皮大氅。金錦滾了邊緣處不說,胸前絳帶用的是雙面玉扣雕吉祥紋固定在兩側。

  旁兒個宋滄只著一件舊藍色布袍,腰間綴了個青玉蝴蝶為為佩。兩廂對比,寒磣許多。

  二人在走廊兩頭與薛凌碰面,似乎有所芥蒂,臉上心事重重,并非故人重復那種喜悅。

  倒是薛凌笑意淺淺,飛快跑了幾步迎上去先喊“李大哥”,又沖著蘇凔略施禮道:“問蘇大人好”。稱呼親疏有別,但李阿牛二人皆未在意這個,而是覺得今日薛凌活潑許多。

  淺黃色本襯得人鮮嫩嬌俏,她又描個杏眼桃腮,剛剛幾步路跑的很似小姑娘急切,越顯的人可愛。

  即是人主動見了禮,也不好不回話。蘇凔于李阿牛,又稍微寬和一些,笑笑道:“薛姑娘安。”

  壑園派人去李阿牛去請時,已告知了此處境況。不然什么神醫之說,怕不得給現今的李大人趕出門去,有什么神醫比宮中御醫更好?

  雖不知薛凌如何搖身一變又成了這壑園主家,可這一年到頭,好像她身上光怪陸離才是正常。

  早間朝事散罷,蘇凔就跟著往李阿牛處同吃同歇了一陣,待涼意徐來,這就循著壑園給的路線緩緩求上門來。

  李阿牛也強撐笑意,有樣學樣給薛凌問了句安。薛凌笑著指了院里亭子處,說備了好東西,要一道兒去瞧瞧。

  宋滄二人相視一眼才跟著走,大抵是薛凌說的好東西,一直沒什么好東西。不過到了之后一看,今兒居然真的是好東西。

  自霍家案后,薛凌晚歸京中,李阿牛待傷返鄉,蘇凔困厄與那張布條,三人居然都沒聚在一處正兒八經說幾句話。

  木頭蓋子一揭開,里頭游魚聽見響動,飛快一撥尾巴沉入水底,吐出一大串咕嚕嚕水泡浮光而上。

  李阿牛和蘇凔幾乎是同時眼睛一亮,隨后又克制了些。蘇凔先回轉頭來,看與薛凌,笑道:“還真是好東西,我許久不曾去尋鮮了。”

  李阿牛也從大氅下伸出手臂,搓了搓手,沖著薛凌道:“我來我來,我來料理它”。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那一缸水。

  世事浮沉,有些東西,總不會變的太離譜。

  終歸此處的人,頂多有些嫌隙,既沒到新仇舊怨,更沒到你死我活。薛凌上前兩步,笑道:“早間園里人拎回來的,本說是自己煮了來吃,我惦記著年初的時候蘇凔處兩尾甚鮮,特意養著等你二人上門。”

  李阿牛手指微頓,笑道:“你早說有這東西,我早就來了”。說罷解起了胸口絳帶,要把大氅解下來去撈魚。

  薛凌止住他道:“冬日水寒,你有傷在身,我喚個人過來撈吧。”

  京中哪有冷天呢,住處早就燃了炭盆,襖子是皇帝親賞的千金裘。往年的明縣才叫冷,大早上起來,暴露在風霜中的每一寸皮膚都失去知覺。

  經江水一泡,又是刺骨的疼。那時候他就覺得怪,明明水是涼的,如何痛起來卻是跟火灼了一樣。

  現兒卻是明了,天底下的痛,都是一個模子,也不用分是什么造成的了,終歸就是個痛。人要舒坦,就要盡可能的避免痛。

  他指尖在絳帶上繞了兩繞,道:“也好。”

  薛瞑隨即上前將魚撈出,拿往一旁,薛凌三人則往亭里入座。

  今日本無烈風,逸白又于亭周早置了透明風擋。既可見外頭景色,亭里火苗也不見飄搖,兩全其美。

  學著江玉楓樣子煮了茶水,鍋子未沸,薛瞑就拎著收拾好的魚回來。李阿牛登時站起,拿著桌上備置的尖刀開始所謂大顯身手。

  魚頭魚尾另做他用,魚皮棄之不要,刀光閃過,兩條上好的魚腩便在籠屜里乖順臥著。這本事,至少比他的劍好些。

  丫鬟呈水凈了手,三人這才算坐定。茶水已沸,薛凌替二人續上茶道:“該早些請你們過來一敘的,可你們也知道,大家身份特殊,天子腳下,來往不便,耽誤了許多時候。”

  蘇凔起身又鄭重施了一禮,道:“薛姐姐。”

  李阿牛顯沒料到這一出,手忙腳亂也站起來躬身喊“薛”,話沒喊完,才看見剛才動作太大,帶倒了桌上茶水,眼看一盞濃茶就要流到他大氅上。

  毛皮類物件,最恐汁水。說心疼吧,住處還有好幾件,可他忙不迭去將衣襟扯了一把,這才抬頭向著薛凌道:“薛姑娘。”

  語其瞬間生硬,再無那個“薛”字般帶著矜持與討好。人一時情急,總就顧不得那么多了。

  薛凌笑道:“沒燙著吧,可要換件衣裳。”

  李阿牛坐下拿帕子抹了一把桌上殘茶,道:“沒事,濕點也沒啥。你今天叫我們來,總是.....有點別的事要說吧。”

  蘇凔茶已在嘴邊,瞬間停了擱到桌上,和煦目光對著薛凌輕點了點頭,示意她有事但說無妨。

  薛凌看了看旁邊,籠屜里有水汽四溢,淡淡的鮮甜味已經開始往外冒。她回臉,耳邊發絲翩飛,笑的很是溫婉,道:“是有好些事想說,但一時半會的,也不知從何說起。不如,等酒足飯飽再提往事,也免過于傷神,擾了你我興致。”

  蘇凔審視著薛凌與李阿牛神色,打著圓場道:“也好也好”。李阿牛卻是垂頭不言,顯然對薛凌這個回答不甚滿意。

  薛凌頓了頓,忽一指籠屜開懷大呼:“鍋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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