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雄兔眼迷離 > 惡路岐(十七)
  他束手,在四散的紙錢里走在花車最末,緩緩向蘇府而去。

  一日曝曬下來,街上腥味已當然無存。只隱隱有哭聲,不知是從哪處傳來。或斷或續,跟了他一路。好像回到蘇府里坐了很久,仍有輕微嗚咽,在耳邊繚繞不散。

  待靈棚事宜妥當,將蘇姈如請到棺材里時,天才真正黑了下來。

  蘇銀先將火折子吹燃遞給蘇遠蘅,又從下人手里接過白燈籠,揭開罩子后捧著呈到蘇遠蘅面前。

  人死掛燈,蘇遠蘅捏著火折子晃了晃,將兩個燈籠點燃,看著蘇銀收拾完畢,輕道:“你掛上去便是。”

  蘇銀面露難色,卻見蘇遠蘅一甩手,直接將火折子扔到了地上:“她說愿賭服輸,死了也是求仁得仁,何必你我傷春悲秋。”

  蘇銀再沒說話,一手拎著一只燈籠,穿過蘇府層層院落,燃在了江國公的門楣上。燈火與明月清輝并起,照得壑園里雕欄玉砌披霜戴雪。

  薛凌坐在桌前,就著茶水連吞了四五只象眼獅子頭,又喊丫鬟取些粥水來消膩,今晚就不用米飯了。逸白在旁邊不知站了幾時,薛凌不應答,他亦不敢再多話。

  丫鬟聽聲而去,取了粥水兼些咸菜,又吃得一時半刻,才見薛凌丟了筷子,仰在椅子上,摸著自己腹部道:“飽了飽了。”

  打了個嗝,她轉臉看著逸白,張口道:“撐死了。”

  逸白微微一笑,輕頷首算是作禮。薛凌方道:“都說叫你不要再來,跑這么多次作甚。”

  逸白笑道:“姑娘辛苦,小的怎敢躲懶。特意過來,是向姑娘請示,是否要放薛瞑回來。”

  薛凌癟了癟嘴,伸手去拿桌上晾著的茶,隨口道:“你不說我都忘了這事,進便進吧。只是......”她想了想道:“今兒進的來么?”

  薛瞑被她以棱州事為由支開,為了防止人提前回來,還特意交代逸白去攔著點。現在京中已經塵埃落定,人是該回來了。

  只是天子閉城,無令不得出入。要將人接回來,還得耍些手段。麻煩倒麻煩不到哪去,只是逸白來提,好像他和薛瞑并無此深情厚誼吧。

  薛凌吹著茶,抱怨了句:“怎么突而天就這么熱了。”

  逸白恍若沒聽見,仍是笑著道:“今日進不來,只怕明兒就進來了。”

  薛凌不欲多問,道:“進便進吧。你就為著這事兒來?”

  “園中大小事宜,本該請示過姑娘才是。小人聽聞姑娘整日未起,更未進食,多有擔憂......”

  薛凌打斷他道:“江府那邊如何了。”

  逸白忙轉口道:“盡在掌握。”

  薛凌若有所思,又問:“有著人看著蘇府嗎?”

  “昨兒就遣了人守著的,不敢掉以輕心。”

  “蘇凔蘇大人如何了。”

  “姑娘放心,無性命之虞。”

  薛凌聽罷笑笑,又往嘴里喂了口茶。逸白看薛凌臉色似乎不錯,笑問:“小人猜姑娘并不是為蘇大人安康而笑,但小人猜不透,姑娘是為何發笑。”

  薛凌搖搖手中茶碗,淡漠道:“你以前,只稱呼霍云婉作姑娘。”

  逸白愣了愣,微躬身道:“姑娘明鑒,以后壑園也在風口浪尖。咱們尋常人家里的女眷,稱姑娘,尤顯的親近些。”

  薛凌并不反駁,她看茶碗,是隴州來的影青瓷,暗底紋的是魚戲蓮葉圖。色澤溫潤,宛若青玉,端在指尖上,像收了一捧煙雨春色。

  她倒也不是著個稱呼發笑,只是從回了壑園,自己就再三跟逸白說不用再來。此人以前最是乖覺,今日卻三番五次過來。

  睡的迷糊間只當他是得意忘形,現在人清醒了回過味來,未嘗不是逸白一如以往的乖覺,知道她必定要問些什么,寧愿被埋怨兩聲,也要時時在候在面前。

  仔細想想,倒好像是,比以前更乖覺了。

  薛凌當然不能將這些想法說出口,只順著逸白的話道:“我總也分不清這些稱呼,姓什么叫什么,不過一句腔調罷了,也就是笑笑,不值得說道。”

  又另道:“你將蘇遠蘅看的緊些,江府那頭反倒不甚要緊。”

  江玉楓沒死的消息早間傳到耳朵里,逸白就已有計較。但那時不好主動發問,此時借機詢問道:“姑娘怎對江府如此放心,就不怕它百足之蟲。雖他家的二公子是個草包,可江玉楓還在人世。”

  “江府幾代人都在京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玉石俱焚,說的的是自己石頭旁人玉。我留著江玉楓,是特意給江府留塊玉,免得那個草包自己不想活了,將你我身份向皇帝和盤托出,豈不麻煩。

  有江玉楓在,他定要盯著江府上下一干人等的性命,斷不會做出魚死網破之事。而今江閎又死了,朝中不會有人愿意替他賣命的。一無兵馬可掌,二無權柄可用,礙不了你我什么。

  倒是蘇府里蘇遠蘅,此人是個浪蕩子,不比江玉楓想事事周全。且他家與沈元州走的近,萬一,他想借沈元州之手......我雖不懼,到底節外生枝。”

  薛凌以指尖輕敲著茶碗娓娓而言,有些唇干,又喝了一口碗里茶水,將茶碗“吭”一聲擱在桌子上,舒了口氣,提高聲調道:“總之,蘇府變數大些,你備些薄禮,我瞧瞧明兒要不要去走一遭。”

  她問:“江府有來報喪嗎?”

  逸白搖了搖頭,又解釋道:“雖江府近日與園里關系親近,但以壑園的身份,只怕也不夠格讓國公府來人報喪。倒是有可能過幾日,會有喪貼,邀姑娘去送國公一程。”

  薛凌看了看門外月華如練,笑道:“我送過他了,真有帖子,你去處理即可。”

  她回頭,直視著逸白道:“我一直沒問你,昨夜的事,是不是不太順利?”

  逸白與她對視一瞬,低頭抿嘴道:“那得看姑娘說的是哪樁事了。”

  昨夜的事,有些多。

  薛凌道:“魏玹的事,信煙比原計劃晚了約莫一個時辰。”

  “是不太順利,不過,好在有驚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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