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雄兔眼迷離 > 惡路岐(二十九)
  魏塱蹙眉不展,心底得意卻還未散盡。群臣側身,也是齊齊看過去,以為此案大抵會就此落幕。

  黃家人認罪,是最好的結局。仗不用打,人不用死,省了一大攤子事。只難為昭淑太后一把年紀,還肯站出來將罪責往自己身上攬。

  禮部張大人已在整理衣冠,就等著來人痛哭流涕叩首求饒之后出列,為小皇子的滿月禮進言。

  天子能想出來的東西,座下臣子也沒幾個想不到。但得黃家人一認罪,剩下的就是皇子滿月大赦。如此一來,所謂挫骨揚灰,所謂不日問斬,都成了一句空話。

  雖然黃家以后再難有踏足朝堂的機會,總好過現今生死未卜,去賭那一絲絲可能登基的機會吧。

  人皆交目點頭以為然,不想那傳信官大步走到殿中間,拜禮之后不等魏塱宣,兀自起了身,朗聲道:“小人黃駱,奉家主之命,面見天子。今家主仍尊陛下為天子,請陛下恤家主為哀民。

  話音未落,群臣嘩然,魏塱一瞬挺直了腰,又聞那人續道:“今家主高堂俱喪,不敢回奔,身名不存,不敢回呈。念黃氏一族忠于大梁百載,小人試問,何以晝不得續,愢不得靖。何以墳不得安,尸不得存。”

  “大膽,竟敢金殿之上,口出狂言,辱我圣聽。”一位官員指責道,又朝著殿外侍衛高喊:“來人,將此歹人拖下去。”

  那人不卑不亢,轉向官員行了一禮道:“我不識得這位大人是誰,有道是兩城交戰,不斬來使。今我為主家使,生死存亡,來去停留,自有天子圣斷,如何輪得到大人分說。”

  不等官員答話,又轉向魏塱道:“小人主家聽聞,當晚之事,皆因朝中李大人起。特命小人一問,未曾請教.......”他頓了頓,環視四周道:“哪位是李敬思李大人。”

  李敬思身為帶刀御衛統領,在朝不在列,一直在離皇帝最近的角落里站的老實。由著上朝的事兒大多與他沒什么干系,神思早在天外,這會聽得人一身喊,愣了片刻才知是喊的是自己。

  當下朝著魏塱看了眼,見皇帝點頭,才上前一步道:“是在下,何事。”

  那人朗朗道:“小人主家聽說,當晚是李大人帶兵闖入黃府,事后黃府滿門無一活口,李大人......”

  “放肆,何方宵小,莫不曾敢當朝問案。”戚令出列怒聲喝止道:“李大人如何,自有朝廷一力查審,豈輪的到你在這污言穢語。”

  他轉臉想魏塱拱手道:“陛下,臣觀此人,無認罪之意,有挑唆之嫌。分明黃氏余孽賊心不死,巧言令舌搬弄君臣是非。”

  魏塱沒答,那人怒視一眼戚令,又對著魏塱行禮道:“小人位卑,也曾習得,呂氏春秋有言,平出于公,公出于道。

  今舅父死因不明,陛下不查,何來的道?今高堂不審而罪,若小人主家不究,何來的公。既天下無公無道,陛下.....”

  他環視四周,看著群臣,詰問道:“諸君,

  怎敢妄求太平?”

  如今刑部是劉希夷主理,正是他接手了那件奶娃龍袍,前些日子又肩負審查祭天大典一事,早已對黃靖愢謀反深信不疑。

  此刻聽這人的語氣,就是死不承認還數落朝廷問案的失職,當下勃然大怒,出列斥道:“天子慎提外戚,何來的舅父,逆賊無有九族,何來的高堂。

  黃靖愢謀反不成,被李大人當場格殺,人證物證確鑿,何為不審而罪。黃承譽不過一城都尉,豎子敢稱來使?

  陛下龍恩浩蕩,方許爾等自罪,今不束手就擒,反倒當庭搖唇鼓舌。”他轉身,向著魏塱施禮,道:“陛下,臣以為,逆賊一意孤行,枉負君恩如海,不如即可派兵絞殺,以正視聽。”

  諸方爭吵間,李敬思訕訕將邁出來的那步又退了回去,他就說根本沒他什么屁事。當晚是他先進去沒錯,可并不是他收的尾,諸多證據,都是旁人挖出來的。

  信不信的不好說,但是有了那半塊兵符,皇帝對自己深信不疑。只要皇帝信,那別人就無所謂了。

  魏塱扶著龍椅,掌心越來越緊,黃承譽居然敢!他居然敢隨便派個人來朝堂上要公道!

  有沒有公道是一回事,這天底下,竟敢有人問天子要公道。

  莫說黃靖愢他媽的死有余辜,就是自己賜死黃家,那也是黃家的福氣。什么時候,能有臣子問君王要公道。

  他狠狠按著龍椅扶手,就差脫口而出,立即下旨從京中抽丁,即刻連夜趕往開青捉拿黃承譽。抽丁還來的慢了些,就從御林衛里點卯也可。

  昨日晚間開青又來了幾封急報,原城中兵將也并未全部追隨黃承譽,四散者有之,外逃者有之。死心跟著黃承譽的,人數不過四五千余。

  開青向來不是要地,城池僅作抵御流寇亂民等,若京中萬人快馬過去,兵貴神速,能在黃家其他兵力趕到之前拿下黃承譽也未知。

  他思量著這場仗的必要性,又疑心黃承譽派人進京叫囂的勇氣是從何而來。黃家抵死不認罪,難不成是早已萬事俱備,真的想兵入京師,改朝換代?黃家籌謀這么久,有此可能也很難說。

  猶疑之間,眾臣七嘴八舌又駁斥數句,人人都喊陛下,聽得他頭顱里像是什么東西在猛烈跳動,疼痛如漣漪一圈圈勻開來充斥整個腦袋。

  如何是?如何是?魏塱焦頭爛額間又聽一人高喊“陛下”,字正音清,抬眼看,是沈元汌頓首跪地,道來人言之有理。

  當晚既然是李敬思帶人先入黃府,一切物證未必沒可能是李大人放在黃府里栽贓黃靖愢。事后黃靖愢滿門不保,有嘴,也說不清了。

  劉希夷大喊荒唐,指著沈元汌道:“沈大人這是什么意思,莫說此話于李大人是無端放矢,難不成黃靖愢死了,別人就沒長嘴了?

  上元當晚陛下當街遇刺,現刺客已捉拿歸案,數份口供確認背后主使是黃家無疑,再說初八祭天,那隱佛寺的和尚也已供認不諱,怎么到了你沈大人這里,就成了未必了?”

  他拂袖怒道:“簡直豈有此理,難不成........”

  魏塱怒喝:“都住口。”

  群臣收聲,各自仍忿忿之色溢于言表,唯李敬思站在角落,低垂著頭,面色陰沉。倒不是被誰說中了真相,而是他怎么也沒想到,沈元汌......居然詆毀自己。

  沈元汌是沈家人,向來與自個兒交好。不求雪中送炭,怎么著,也不能落井下石吧。

  胸口惡氣未出盡,又生惴惴不安,沈家一直是皇黨,沈家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沈元汌如此進言,難道是皇帝........

  他始終不敢抬頭,唯恐漏出破綻。魏塱卻無暇顧及李敬思在想什么,沈元汌為何如此,他不假思索,便心知肚明。

  黃承譽派來的人說要查,若是不查,這仗馬上就要打起來。仗一打起來,西北兵力立馬就得調半數回京救駕,那胡人那邊怎么辦啊。萬一沈元州要用兵,難道全靠民間抽丁嗎?

  看似沈元汌是幫著黃家,實際考慮的還是大局為重。魏塱怒,不能怒,喜,這時候他也對沈元汌喜不出來。

  他看座下臣子,有戚令之流,唯皇帝是尊,有沈元汌之流,為黃家據理力爭,有無名之流,唯唯諾諾做個諂臣。

  唯皇帝是尊的,看著像忠,未必盡忠。為黃家說話的,看著是奸,未必是奸。怎么回事啊,這是怎么回事,他想。這個朝堂,好像三五日之間.....就....就.....

  忠不知忠,奸不知奸,如一室混沌昏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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